
我的老师“他老妈”
作者:张小龙
“老妈”一词者,乡间人对年长女性之敬称也。“他老妈”是我四十多年前读初一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刘名录聚,乃一男性。一个大老爷们被人这样叫,怎么这样逗?这其中的缘由我们目睹——为任芳盈老师接生。
任老师当时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女老师,身怀六甲依然上着课,就住在我们男生宿舍隔壁。一天早上天还没亮,任老师痛苦的呻吟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有好事者就赶忙爬起来跑去报告了我们亲爱的刘老师,刘老师急急起床奔任老师房子,随即跑出来吆喝班上大点的男生:赶快帮老师绑担架,任老师病急,要马上组织人往区医院抬。那时乡间不通车,刘老师要炊事员赶快烧水做饭,让那几个大个头的男生吃饱了帮忙抬人。可一会儿又听说不用绑担架了,其他帮忙的老师都走散了,炊事员刚烧了一锅开水,也不再做饭了,只见刘老师忙忙地端着一大盆热水钻进了任老师房子。不久,任老师的叫声弱下去了,房子里却传出了孩子的哭声——原来任老师生孩子了啊!接着,刘老师从任老师房子又忙忙地跑出来了,跑到灶房操起一把大铁锨,从炉膛里铲了一大锨炉灰又急急地钻进了任老师房子......
后来,任老师的爱人来了,拉着一辆板车将任老师和孩子接走了。听说任老师的爱人曾问是谁给任老师接的生,他要去感谢人家。校长笑着看看刘老师,刘老师挠挠头尴尬地一笑:“她老妈来麽,人都回去了还谢啥哩?你赶紧走,我替你谢。”自此,校长就把刘老师调侃成了“她老妈”。
可“他老妈”最让我忘不了的还是他的语文课。开学第一节,他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演说:
——哼!中国的文学,那叫博大精深,三国演义水浒传武松打虎——
他忽然一顿,扬起右臂单腿站立,一个旋子,整个人在讲台上就转了一整圈——打虎。
“啊——”不知道其他小伙伴们如何,反正我是惊呆了,迷迷糊糊地跌进了他旋出的漩涡里再也没有爬出来。
(后来我回家后问上了高中且很爱读小说的哥哥:《三国演义水浒传武松打虎》哪里能找到?哥哥一顿好笑。我穷追不舍地请教,他终于在笑神经疲惫不堪后告诉我:《三国演义》《水浒传》是两本书,“武松打虎”是《水浒》里的故事。我对哥哥的佩服从那时开始,一直保持了近三十年。)
那时,朝农经验已开始推广,文化课学习渐被淡化,“他老妈”却常一脸得意地给我们炫耀:
——哼!我上高中的时候,数理化就没考过99。(可我们的数理化考试常不及格。)
——哼!我在城关小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叫张培森,9岁就能写出960字的文章。(我十一岁了,写出的作文一般不超500字。)
因此我们常羡慕得啧啧不已。
“他老妈”的课堂,我印象最深的除了第一节外,就是他那方言和普通话混血的怪腔怪调却又抑扬顿挫、表情丰富的课文朗诵:
干些(感谢)大嫂——来借针,实际行动——帮大军。
明而(日)胜利——归来时,再到三总(山中)——访亲人。
......
往昔盼村(春)到,——但又恨村(春)到。
盼的死(是)——野菜出土好充饥,恨的死(是)——巴掌大块地,些(血)泪灌不饱......
走进阎王田,咬牙跺几绝(脚)。肩上的地租——比山重,
村(春)天啊——,又被(逼)穷人上了套......
不背了不背了,怎么又进去了?但确实余音绕耳,四十多年不绝啊!
作为班主任,那时我并没有觉得“他老妈”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只是他总喜欢往我们教室里跑,而且老是笑嘻嘻的,总像个婆婆妈妈的老妈妈,大家都不太怕他。可在我以后的班主任生涯中,有些记忆却愈来愈清晰了。
随便记两件。我上初中的时候,正是教育由回潮开始走向革命的当口,所以升学要考试再加推荐。全乡没考上初中的学生每个村小学都有,但考上却没被推荐上的只有一个,叫岳安娃,理由是品行不好——有小偷小摸行为。其实,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里,不少孩子都经不起物质的诱惑而手脚不大干净,特别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时面对唾手可得的食物,能抵制诱惑的孩子实在不多。能被定性为品行不好,那一定是“惯犯”,恶名在外,已成过街老鼠。开学大约一周后,岳安娃却忽然来了,从此“他老妈”常在班会上教育我们:
我们有些同学小学时有一些不良行为,但他上了中学决心洗心革面,做一个又红又专的好学生。我最欣赏知错能改、有错就改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将来一定有出息......
岳安娃同学自幼丧母,兄弟二人和父亲相依为命,他帮父亲干农活、干家务、照看弟弟,这样能干的同学我想推荐他当我们班上的劳动干事,满足他想为大家服务的愿望,也相信岳安娃同学一定获得大家的支持,一定能干好......
岳安娃同学过去犯过一些错误,但他现在不仅知错能改,而且还愿意多做好事为大家服务,这样的同学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学学习.......
我们每一个同学都一下子认识了教室后面那个衣衫破烂、低眉顺眼的岳安娃,并且都挺佩服他。而岳安娃也真争气,由畏畏缩缩慢慢变得大方、开朗,学习努力,劳动积极,样样都不错,越来越值得我们佩服了。几十年后,我特意打听岳安娃,知道他走出家乡创业,办了一个废品回收站,因为诚实而讲信誉,生意挺不错。
由岳安娃我联想到了另一个叫杨前娃的同学,有一天他他偷偷地溜进校长房子,偷吃了校长午餐时剩下的半块油饼,不幸被校长抓住了,我们都趴在校长窗子下听他声色俱厉地审杨前娃:
老实交代,还干过什么坏事?敢有隐瞒,马上把你交派出所,叫你先尝尝那捆一绳的滋味.....
晚上,杨前娃大哭着一个人去教室写交代材料,第二天一早,全校师生紧急集合,校长宣布杨前娃罪状及学校开除其学籍的决定,我们大家才明白原来长期以来我们宿舍里丢了的馍都是杨前娃偷的,大家义愤填膺,校长刚宣布大会结束就争先恐后地将杨前娃拖到宿舍暴打一顿。
杨前娃带着一身青紫,背着铺盖卷哭着回家了,可学生宿舍的馍还是照常丢。后来听人说,杨前娃回去后变成了村上的一害,后事如何我没有再打听。
再说一件“他老妈”处理我们“损坏公物”事件。那时我们学校的设施相当简陋,体育设施只有一付农村木匠做的篮球架和一付乒乓球台,课外大家你争我抢。可如此宝贵的设施之一乒乓球台,却被我们一伙男生给搞得镜面不平了。正月十六开学了,校外村庄的舞狮子的活动还要一直延伸到十七,我们这群住校的男生便每天晚上看完人家舞狮子后回来就披着被子在乒乓球台上也舞狮子,结果把台面踩出了许多小坑凹,成了麻子脸。女生们告状给“他老妈”,“他老妈”看了后要我们老实交代谁带头的,谁都舞了几场。宣布先舞的罚款五毛,后舞的罚四毛,我和忠诚既带头又后继,累计罚九毛。在那个一个劳动日一两毛的年代里,哪个孩子敢回家要这巨额罚款呢?有人怯怯懦懦地向“他老妈”告饶,“他老妈”就很“理解”地宽限大家半年时间,要我们节假日回去后抽时间挖药材、采松子,卖了钱再交罚款。
后来,“他老妈”却又神神秘秘地对我嘀咕,他准备看谁能能经常打扫、看护球台,监督不让其他同学再损伤球台,就免了谁的罚款。给我说是想让我帮他监督观察,千万别泄密。可是,这消息还是被我一点一点给泄漏出去了,结果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挣到钱了,罚款却都有理由不交了,“他老妈”支持我们拿钱去买学习用品。
几十年后,再想我的 “他老妈” 老师,觉得他做人总是那样机智幽默,热诚和蔼,乐于助人,与人为善,实在是一个好人。教书呢,应该说算不得一个“好”老师,一个高中毕业的理科男,甚至算不得合格的中学语文老师。比起今天广大中学语文教师们的专业水平,应该是差多了。可就是他那一旋一念一炫耀,却足以让我跌进语文的“苦海”里,一辈子爬不出。他当班主任,也不敢说有多高明,但他那挽救灵魂的良苦用心以及他培养良好习惯的耐心和小“狡猾”,却无不充满爱心和智慧。看看今天我们多少高水平的老师,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让学生 “陷”进老师的毂中?往往是有“道”而传不出,或曰“有授无受”,老师却只会怨学生笨;当班主任高高在上,要求令行禁止,但缺少他那种“他老妈”精神,学生常常敬而远之,甚至故意作对,而老师却只会恨学生品质坏。面对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更加怀念我的“他老妈”老师。
作者简介:
张小龙,中共党员,高级教师。1962年7月生于商洛,1981年7月登上讲台,笔耕舌耘41载,偶有小作散见报刊及网络。2022年7月退休,现定居西安。
﹌﹌﹌﹌﹌﹌﹌﹌﹌﹌﹌﹌﹌﹌﹌
纸刊投稿邮箱:
942251831@qq.com
bailu6698@163.com
投稿、订阅微信: mengjian20002012
征稿体裁:现代诗、散文诗、散文、诗歌评论、古诗词赋、报告文学、闪小说、中短篇小说 
扫码添加主编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