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葛贯寨因半截烟头发怒
崔建秋被两轮酒令搞晕
每有较大较急的材料起草任务,连续几天加班加点赶制,对县政府资料班子成员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并都习以为常。
这帮人,大都是三十来岁,上下差不了多少,耐得住苦累,耐得住清贫,耐得住枯燥和寂寞,是这伙人自有的基本功。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长此以往,便练就了插空调侃取乐、自我舒缓压力的本事。比如,遇到某个口的资料员正赶上有紧急任务的时候,性格开朗、天生活泼、爱开玩笑的主儿,常会趁火打劫,看着人家几天没能好好睡,焦头烂额的样子,幸灾乐祸的劲头就上来了,好像忘了自己也曾狼狈不堪过。明知道人家没空儿,却偏说有酒场,非拉人家去不可。被取笑的人呢,只顾着没精打采,根本没心情跟他唇枪舌剑,只是勉强笑一笑,说是笑,比哭还难看。
常务副主任葛贯寨接到行署办公室传真,梅花地委、行署决定近期召开项目建设促进会,并指定方兴县政府在会上做典型发言,介绍经验。
葛贯寨在立即报告县长马贵增后,先让主管工交口的资料股副股长时立平考虑了个提纲,然后,召集主管综合资料的股长李金奇和主管财贸口的资料员谷关林,一起讨论确定提纲后,夜间便开始加班,由时、李、谷三人分块起草,葛贯寨等候统稿。
本次未承担起草任务的其他资料员,趁他们正在起草、还不需要誊抄的当儿,随便找了个屋,打起了一二四块的小麻将,开杠一块,平炮两块,庄炮四块。
平时的君子,一上麻将桌,也成了“小人”。
从开打后一段时间看,西门最顺,北门最背,东门、南门一般。转了三圈多了,北门一把也没和。
观战在旁的打字员小邵,早就手里发痒,一边往起拽北门,一边说:“来来来,我给替两把,换换手气。”
北门却并不相让,更不服输,一边用胳膊肘阻挡小邵不让往起拽他,一边态度非常坚决地说:“不,不,我不服这劲儿!不服这劲儿!”话音刚落,南门给北门放了一炮,还是庄家炮,四块。
终于和了一把的北门,对刚才想替他的小邵说:“看,这不是和唠!这都能让你替唠?”然后,把精神一抖,“哈哈,开始和啊!”紧接着就催南门:“掏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南门把钱掏出来一看,没零钱儿,说:“压一把!”
北门说:“好不容易和一把,你又压啊,不行!不压不欠!”
南门把他的钱往出一亮,说:“你看,没零哩。”
“没事,我给找。”北门不依不饶。
没办法,南门拿出一张十块的给了北门。
北门把钱往兜里一装,说:“欠你六块!”
南门无奈地左右看了看观战的人,说:“还有这闹手儿唠!”
其实,北门在答应给南门找零的时候,自知已输光,没零可找,但他更明白,正背着呢,越压越背,所以才不依不饶。
轮到西门坐庄了。在转了几圈既没人自抠也没人点炮之后,刚拿到一张新牌,跟前还扣着一张旧牌,不知道往出打哪张,嘴里自言自语道:“这是打四万啊,还是打七万哎?”
东门一直不太顺,手里正好有张闲牌四万不敢打,一听西门这话,想让他先给蹚蹚水,便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东门一催,西门也果断起来,嘴上说着“打大不打小”,手里便把七万打了出去。
转到东门,一看七万不放炮,难掩得意地说道:“四七万,一条线。四万!”
东门刚把四万打出去,咔嚓!西门就把牌推倒了,卡四万。
“还行这样儿捉糊人唠?”东门一脸无奈,“唉——,这人啊,背劲儿上来了,屎壳郎也蜇人……”。
打字员小刘,坐在东门身旁看了好久,见他很少听牌,就这把好不容易听了,竟放了炮,往起一站,颇为自信地说:“我算看准兰,打麻将,能自抠,别放炮。听不了牌,一般和不了。”他把“一般”二字说得很重。
“哦?”西门赞赏道,“看来你还是研究透了!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怨不得你顺,”北门冲着西门说,“闹了半天,你一直是诈和嗷?”
“来!换刀不如换人,我看他是不是诈和。”第一个完成初草任务的时立平,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把草稿递给了北门。北门,平时是负责编写《政府快报》的资料员,每逢集体加班,他和其他几个没有跟县长的资料员一样,多是承担誊抄任务。现在,时立平把初草递给他,不用说,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接住草稿,起身就把座位让给了时立平。
说来也怪,时立平往那儿一坐,一圈没下来,连抠两把。
工夫不大,李金奇、谷关林也相继完成初草,拿过来安排人去誊抄。
“小邵,小刘”,李金奇吩咐,“恁俩出去找点儿吃头儿哩!”
小邵一看表:“李股长,两点多兰昂!”
小刘附和道:“这半夜三更哩,去哪儿找哎!”
“废话少说!”李金奇回呛道,“这比造原子弹还难唠?去!”
当晚,葛贯寨考虑到后半夜还要统稿,趁几个人正在起草,先睡了。金奇和立平只顾埋头起草,也忘了提前安排。
小邵和小刘知道,这时候,想吃什么买什么已做不到,便径直朝曾多次光顾的一家肉食部走去。到门口,几次敲门不应,后主动自报家门,喊道:“政府办的夜猫子!”店主这才敢把门打开。小邵小刘进去后,看见有块煮熟的牛肉,大约四五斤,俩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让店主过了秤,记上账,用几层大包装纸包上,还问有没有烟,答复没有,便告辞。
回到机关,把一整块牛肉往葛贯寨的办公桌上一摊,不用招呼,一个个像闻到味儿的苍蝇。时立平接过葛贯寨从抽屉里拿出的水果刀,边切边分发。当每人都在籀着一块吃的时候,简直如同正在回放土匪窝的影像。
葛贯寨把誊抄好的三个人起草的初稿,用曲别针别好,往桌子上一撂,自言自语道:“先吃一块子再说!”
各自吃了一两块儿牛肉,打住心慌后,闲人便相继离开,只剩下几个骨干仍留在这里。当一个个想享受饭后一袋烟的快活的时候,才发现,多数人已把自己的烟抽完,只有时立平还有半盒硬盒“石林”,便每人分发了一根。葛贯寨点上烟,开始看稿子。
时立平那半盒烟,在分发了两次后也已抽完,他把“空盒”轻轻一攥,扔进了垃圾筐。
抽烟的人,有个怪毛病,兜儿里有烟,倒不一定急着想抽,越是没烟,越是心慌,越要急于找到烟。这时候,正在审改材料的葛贯寨,更是跟毒瘾发作一样,挠耳搔腮,坐立不安。
时立平在往垃圾筐扔烟盒的时候,他知道里面还有一根。他原本是想,到了禁不住想抽的时候,自己再偷偷拿出来抽。眼下,他看着葛贯寨那么难受,不忍再执行原订方案,便走过去,从垃圾筐里拿出来,递给了葛贯寨。
葛贯寨如获至宝,急不可耐地接过这支烟,猛抽了两口,但没舍得抽完,便掐灭,顺手放在了窗台上。心想:“得省着点儿抽,这个材料就靠这半根烟了。”
葛贯寨的办公室在二楼阴面,办公桌一端紧挨北窗放置,坐东面西办公。他知道,就这半根烟,哪劲得住抽啊!几次想抽,他都把烟瘾给憋了回去。如此往复多次之后,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他一边继续看着材料,一边用手下意识地伸向窗台去摸那半支烟,一摸没摸着,扭头一看,没了,顿时,火冒三丈,吼道:“谁基吧给吸兰!”
葛贯寨扫视着眼前的几个人,个个都沉默不语,无意间,他捕捉到时立平猛然抬眼向他身后偷瞥了一下,还难掩笑意。葛贯寨侧身向站在他身后的副主任崔建秋一瞪眼:“你这主儿啊,是真基吧够呛!就凭着这半根烟儿哩!”越想越有火,顺手把笔往正在修改的稿子上一撂,又吼出三个字:“你改吧!”
崔建秋想:“虽然你是常务,可我好赖也是副主任,你当众给我闹这么大难堪!”于是,反击道:“吸基吧你个烟头儿,看你那样儿,值当了嗷!”
葛贯寨这才哈哈一笑:“真算基吧起兰!哈哈哈!”一怒一笑,这烟瘾也就过去了。
说起崔建秋来,这个人挺有意思。最突出的特点是,他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他说的话,如果你听着像是在地上的,你就得把思维蹦到天上去思对。若按正常思维在地上找话应答,往往会上当。
说来也巧。按照资料主任的分工,崔建秋主管乡镇企业,而主管乡镇企业的资料员偏偏是个老实人,适应不了他这种跳跃,经常被弄得跟口吃的人一样,急得脸红脖子粗,憋吭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
平时,由于职业的特点,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资料人员,习惯在临下班的时候,到葛贯寨的办公室打个卯,主要目的是看有没有紧急任务需要加班。
这天傍午,当几个人齐聚在葛贯寨办公室的时候,崔建秋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关林欠的那壶酒,也不说补兰!”
崔建秋这话,说的是早在一年多之前谷关林刚调入政府办的时候,他曾鼓动让谷关林管一壶,但由于工作太忙,不是这个没空儿,就是那个有事儿,总是凑不齐人,一直没有喝成。时间一长,这事儿也就不再提了。现在,不知道崔建秋哪根筋值班,思维突然跳跃到了这件事上。
谷关林说:“你不抓落实,怨谁哎?还是那句话,恁领导们定吧!我随时恭候。”
崔建秋听谷关林这么一说,没有急于答复,先朝葛贯寨看了看。
葛贯寨微微一笑。
崔建秋从葛贯寨这微微一笑意会出可能,但语气仍不太肯切地说:“就今天晚上吧!”他看连葛贯寨也没反对,转而用敲定的口气说:“就今天晚上!”
下午,谷关林手头上没有什么紧急任务,就提前回家准备去了。顺道到商店里买了几个罐头,到家又切了盘儿腌鸡蛋,炸了盘儿花生米,还把盅盘碗筷拿出来清洗擦拭了一遍。
谷关林住的那两间小平房,西里间是卧室,卧室里挨近北窗放着一张两米宽的床,卧室入口处有片儿空地儿。谷关林把那张只有来了客人才用得着的可折叠的大圆桌支在了那儿,把菜摆了上去。外间,主要承担的是客厅的功能,只是在卧室门以北挨着西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东边,从南往北,依次是写字台和一对带茶几的单人沙发。谷关林在沙发前面,支起了个可折叠的小方桌,上面放着刚沏的一壶茶和几个水杯。
谷关林刚准备停当,领导和同事们便结伴赶到。谷关林可能是因为同事们到了自己家的缘故,变得比在机关里客气了许多,招呼大伙儿就坐、喝茶。
葛贯寨来到这个家属院先去了趟公共厕所,比别人晚了几分钟进屋,一看已准备就序,便招呼道:“来,开喝!”
时立平哈哈一笑:“看葛主任这着急劲儿,今天是要大战一场啊!”众人七嘴八舌,顿时一片嘈杂。
葛贯寨说:“不是我着急,时间紧,任务重。恁们撺掇人家关林给准备上兰,不喝点儿,对住主家了嗷?”然后把目光转向关林,“是呗,关林?”
“是啊!”关林应答了一句,又说,“尤其是崔主任。”
仍在外间的崔建秋,听到关林说他,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说:“看看,我光为给恁争竞这壶酒,把关林给得罪兰!”
谷关林说:“得罪不得罪,就看你今天的表现兰!”
李金奇兴奋地叫了声“建秋”,说道:“干脆,你跟关林恁俩先碰一壶算兰!”
崔建秋把两手一摊,冲着葛贯寨说:“葛主任,你看看,看你领导的这兵,有好人嗷?我给撺掇了一壶,我倒成了箭靶子兰!”往起一站,嬉笑着说,“咱撤吧!弄不好。”
葛贯寨知道崔建秋是虚晃调侃,看人已坐齐,带头端起酒杯,说道:“来,咱开始啊!”然后转向崔建秋,“你有功劳,一会儿你先过圈儿。”
很快,按老规矩,同干三杯。大伙儿正在压菜的当口儿,时立平撺掇:“崔主任,过圈儿吧!”
崔建秋把左臂衣袖往起一提,又把右臂衣袖往上一抖,说:“学艺到过少林寺,吃饭去过服务楼。过就过!”拿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端起酒杯就伸向谷关林。
谷关林说:“先跟葛主任……”
葛贯寨冲着关林说:“你是主家,从你这儿开始对着哩!”
崔建秋过完圈儿,谷关林第二个过。随后,人人都过了一圈儿。
按照惯例,在都打完圈儿之后,接下来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形式多样,谈拢则成。刚才过圈儿,都是对饮,不决胜负,进入自由程序后,不论选择哪种形式,一般不硬碰干喝。此时,有提议划拳的,有提议猜火柴棍儿的,谷关林是主家,提议数数。
谷关林之所以提议数数,一来,知道这也是葛贯寨的长项,容易获准;二来,也有冲着不擅长数数的崔建秋来的意思。果然,谷关林一提议,葛贯寨就表示支持。
谷关林说的数数,就是依次数自然数,只不过有个特殊要求,就是逢明七暗七要跨过。“明七”是指带七的数,“暗七”是指七的倍数。结果,没数过20,第二个挨罚的就是崔建秋。
时立平在崔建秋上手,数到他这儿,他故意把该数的“16”喊得声音很大又很急,崔建秋慌忙接答“17”。话音刚落,齐喊喝酒!
吃一堑,长一智。崔建秋一边喝着罚酒,一边在心里嘟念着“17不能说,不能说17……”。
崔建秋作为刚吃罚酒的人,下一轮从哪个人开始数,由他指定。
在确定从哪儿开始之前,崔建秋动了个心眼儿,他想报复一下刚唆使他说错的时立平,但一时又算不准怎么让时立平刚好碰上陷阱,在别人的催促下,胡乱指定了个起数人。
转着转着,时立平又大声喊了个“20”。
崔建秋冷笑了一下,朝时立平说道:“还想捉糊我唠?嘿嘿!”非常不服气且很自信地答道:“21!”
又是话音刚落,齐喊:“暗七,喝酒!”
常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崔建秋连明枪都没躲过,何况是暗箭呀!这一下,彻底把他给闹懵了,无奈地说着“晕兰,晕兰”,起身离开了酒桌。
李金奇朝他身后喊道:“跑嗷?”
崔建秋反驳道:“跑什么跑?解个手儿!”说是解手,却一去不返。从外边回来,躺在客厅的单人床上就睡着了。
自崔建秋退出酒桌后,剩下的人便结束了数数,开始自由叫板结对子划起拳来。又热闹了约半个小时,没劲儿喝的,就陆续离开了酒桌,到客厅围着小桌喝起水来。
喝水的几个人,突然听到床上有“咕、咕”的作响声,刚要往那儿看,又听“哗啦啦”一声响。面壁而睡的崔建秋,闸门决口,吐出的秽物,压力够足地横射到墙上,然后顺墙而下,到地上,就像脱粒机脱出的粮食堆一样,“滋滋”地往起长。
有道是:风华才俊聚一堂,绞尽脑汁憋闷章。忙里偷闲寻个乐,免得枯燥太嚣张。
施勇勤和康右江培植的春江预制板厂厂长丁绍阳,即将被摆上棋盘。他们要干什么?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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