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后裔林若勤落户红杨的人生故事
董昌培
在芜湖县红杨镇三胜村周藤树,有一对充满传奇色彩的老年夫妇。70年前,他们在患难中相识、相知、相爱,牵手相伴,不离不弃,默默走过了大半个世纪。男的叫仇雪,原系国民党党员,解放前曾先后担任过大明乡、人和乡、团山乡和湾沚镇等乡镇长职务。女的叫林若勤,系清道光年间禁烟英雄林则徐直系第六代孙。其祖父林炳南当过闽侯县县长;父亲林纪戡当过青岛市邮政局长和上海市邮政局长助理等职;姑父金仲华解放后曾任过上海市副市长、中央委员。林若勤原籍福建闽侯,出生于上海,兄弟姐妹八人,她排行老四。解放初期,家庭已经衰落。当时大哥、大姐正在大学读书,其余兄弟姐妹有的读高中,有的读初中,因此这个大家庭每年的开销都需要一笔不菲的数目,可祖遗的积蓄已所剩无几,眼下的生计举步维艰。从小就很懂事、很善良的林若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为了替父母分忧,为了让兄弟姐妹都能安心读书和完成学业, 自己却在初中毕业后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自作主张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上海市第一大药厂——信谊药厂当工人,挣钱补贴家用。这也是她在兄弟姐妹中间,第一个拿工薪补助家庭中的唯一成员。你是否知道,那时的林若勤还只是个十五、六岁小姑娘啊!全家人为之无不感动。林若勤自从来到上海信谊药厂上班后,一贯勤奋好学、积极进取的她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由于在工作上肯吃苦耐劳,在技术上精益求精,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1956年,上海信谊药厂为输送青年技术骨干支援上海五洲药厂,林若勤是第一个被列入选派对象。林若勤到五洲药厂安排在技术化验室工作,由于她一心扑在事业上,成绩突出,年年评上先进。
正当她在事业上突飞猛进、展翅高飞的时候,一场厄运却悄悄降临。1958年的一天,林若勤在一次化验中不慎失误,引发了一场爆炸事故。当时我国正值政治左倾高潮,虽事出有因,可哪容自辩?结果竟冠以“故意破坏”之罪名判其为劳动教养三年的处分。可怜一个名门大家闺秀、一个深居大城市中的纤纤女子、一个年龄还不足二十岁的黄花闺女,怎能经得住如此狂风暴雨。她伤心欲绝,眼前一片迷茫,心中的抱负、理想与追求顷刻间化为了乌有。她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欲哭无泪。曾几度想轻生了却自己,可又想到自己满腹的冤屈,将来又有谁能为之倾诉?1958年农历春节来临,孩子们都穿上了过年的新衣,家家户户正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分享家庭的温馨和新年的快乐。可正值青春年少的弱女子——林若勤却穿上了毫无光泽的死灰色的囚服,在公安人员的羁押下,挥泪告别父母、兄弟姐妹,冒着漫天风雪踏上了千里之遥的安徽皖北庐桥劳教农场的路,开始了漫长的劳教生涯。
皖北庐桥劳教农场是一个远离尘嚣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在这个常人不能越雷池一步的禁地,在这个特殊人群的生活圈里,在这里接受劳动教养的特殊“公民”,都没有人身自由。他们穿着同样的囚服,编排着不同的囚号,每天提心吊胆地在荷枪实弹的枪口下接受劳动改造。可想而知,作为一个刚刚入场的新“公民”,作为一个久住喧嚣城市,过惯城市生活的闺秀千金,突然置身荒漠的人间地狱,恰似如履冰窟悬崖,感到彻骨透心的寒。在那悲愤难忘的岁月,心灵的伤痛、皮肉的折磨,生活的艰辛,怎能用语言表述?后来,她又从皖北庐桥辗转于淠史杭,最后至安徽黄山茶林场才改变了她孤独无助、苟且偷生、任人摆布的辛酸人生。这是因为她在茶林场遇上了一位知书达理、博学多才的英俊难友——仇雪。他们俩通过相识、相知,双方碰撞出爱的火花。
当时,林若勤在劳教期满后有政策规定:大城市人不得回城。因此,经茶林场党委批准她与留场人员仇雪结成了伉俪。一九六三年,黄山茶林场体制改革,农村在场人员可以遣散回原籍。于是,林若勤就这样随丈夫回到芜湖县红杨镇三胜村的周藤树。周藤树自然村座落在风景秀丽的珩琅山北麓,它是一座美丽的小村庄。林若勤第一次到婆家,若按本地的风俗,一定会大放鞭炮迎接、大摆酒席宴请。婆家的诸亲六眷都要上门贺喜,亲朋好友还要包上红包作为与新娘的见面礼。可林若勤第一次到婆家,却披着灰蒙蒙的月光,来的悄无声息。村子冷冷清清,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丈夫默默地牵着她的手穿过村子,走到距村约二百米处最东边的一座低矮的、孤零零的两间茅屋门前停下,愧疚地告诉她:“这就是我们的家。”茅屋也许是多年无人住居的缘故,已经墙倒梁塌。屋子的周围长满了纵深的杂草,大门也被一人多高的蒿草封住了。面对如此凄凉的“家”和满面沧桑的丈夫,心里一阵酸楚,默默无言……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她惊恐得就像一只离群的小羊羔,紧紧地畏缩在丈夫的身旁,胆怯的似乎像门前无声的蒿草上的茎叶那样,在呼啸的寒风中不住的颤抖。第二天,村里人才知道仇雪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大城市里的“洋媳妇”。消息一传开,大家都纷纷前来看热闹。由于仇雪在解放前虽然当过国民党的乡镇长,可他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民的事,而且还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做过许多好事。因此,乡邻们都很尊敬他、同情他、还自发主动地为他家整修房屋,有的还送来柴和米。从此,林若勤就扎根在三胜村的周藤树,就是这样从一个大城市的大家闺秀,一下变成了偏僻的乡村四野的农妇。当年农村还是人民公社,土地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农民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靠体力在生产队里干农活所挣的“工分”。林若勤夫妇俩都是文弱书生,从小到大从没下过田、种过地。为了要口饭吃,他俩不得不天天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跟着乡邻们下田挣工分。劳动的艰辛自不必说,而他们只恨自己一天挣不到10分工而苦恼。因为当时生产队对每个社员评工分时,主要是凭体力、技能、劳动速度和劳动效果而定。最高每人每天10分工,最低2至3分工。因为林若勤夫妇俩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与人家相比,都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插秧、割稻……,即使豁出命来干也赶不上趟。因此,夫妻俩一天的辛苦和汗水还抵不上一个整劳力工分的三分之二。 所以生产队每到年终“分红”时,林若勤按自家的工分计算,只能分到五六百斤稻子和一斤多点菜油。
也许林若勤从小就接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旧中国传统的妇道教育,她面对如此困苦的家庭却不以己悲,反而对丈夫百般的依顺,精心的伺候。宁可自己受冻挨饿,也要让丈夫吃饱穿暖。第二年大女儿出世,接着他们的大儿子也相继来到了人间。孩子们的出世给这个贫困潦倒、寂寞的家庭带来了生机和欢乐。然而,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多,无疑对她来说是雪上加霜。因此,家里经常只有上顿,没有下顿。可在林若勤的心里还是春光无限,阳光灿烂。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无限希望。这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正在一天天长大,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劳动妇女应尽的传统妇道,给丈夫,给仇家延续了香火,在心灵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厄运又一次在她的身边悄悄来临。丈夫因历史问题被扣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每天早晨还要挂着“四类分子”的牌子站在路旁示众,白天又在“专政队”的监督下做义务工。因此,丈夫没有了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的时间。没有了工分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家庭唯一的生活来源。怎么办呢?林若勤在厄境中没有退缩。她咬紧牙关挺直腰板,到田野河畔挖野菜,到附近的山林里刮榔榆皮,到大队的碾米加工厂扫地上洒落的米糠。每次丈夫“批斗”回家,她总要找些开心的话语安慰丈夫,总要把家里仅有的少许的米粒精心地熬成稀粥米汤,给丈夫和孩子们吃,自己却背着丈夫和孩子吃糠咽菜。冬天睡着凉席,夏天没有蚊帐。身上的衣服补丁打着补丁。一天,两个孩子闹着向妈妈要饭吃,林若勤只好盛来两碗刚煮好的野菜,可孩子们一见都“哇”的一声叮咚倒在了地上哭起来:“我不吃野菜,我要喝米汤……”林若勤的头霎时“嗡”的一声,幸亏扶住了灶台旁边的柱子,所幸没有摔倒。她慢慢缓过神来,望着两个已经几天未沾米粒的孩子和他们乞求一碗米汤的迫切模样,心碎绝望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因为她不敢告诉孩子,家里已经断粮三天了……为了撑起这个家,不能让孩子们活活饿死。她顾不了许多,忘了羞耻,收起眼泪,背上小的,牵着大的,捧着饭碗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子,走到了陌生的地方,沿途挨家乞讨,情景凄切。真个是鹑衣百结,人人唏怜。从那天起,林若勤携子乞讨的生涯持续了整整十年。
当时,乡邻们见憔悴得不成模样的林若勤也都很同情。可是,在那个“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钱”的年代里,又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与她亲近,去做“济贫救困”的善举呢?但也有一些“好心人”,看到她们家的两个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孩子,实在睁不开眼睛,一股怜悯之心涌上心头。于是,他们顶着风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家省下的一小袋粮食和一、两件旧衣服悄悄地送到了她们家的门口,旋儿又像做贼一样的悄悄溜走。第二天,林若勤开门发现,总是感激得跪地祈祷:“菩萨保佑,好人有好报啊!”
1978年的春天,终于看到了曙光。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林若勤被上海司法部门裁定:“原处不当”撤销原处分。厂方还给了林若勤“光荣退休”的优惠待遇。同时,她们的四个子女也都随母转为非农。丈夫也摘掉了“四类分子”帽子,还被当选为红杨片区的政协委员呢!林若勤的冤案终于得到昭雪。林若勤过去是因“故意破坏”四个字为之引发悲剧,后又是因“处之不当”四个字为之平反昭雪。林老太太的辛酸人生也就是这“四个字”的缘由,丧失了她一生的美好青春年华和人生旅途中的锦绣前程。幸运的是,她在人生旅途中遇上了好伴侣,并养育了4个子女。
她曾对笔者说过:“我总觉得过去虽然失去了许多,但现在自己和老伴仍健健康康的活着,家庭子女孝顺、天伦承欢,自己还拿着国家的退休金,幸福地颐养天年,也就知足了。”她老伴也曾为之写道:青春少女换红妆,白衣入室试药方。二十年来辛酸泪,始得“老人”解笑颜。又曰:“青春少女换红妆,几度辛酸岁月长。六十年来堪一笑,期颐依旧傲风霜。”如今,林若勤已于2023年病逝于红杨镇三胜村,享年90岁。
(下图:林则徐直系第六代孙林若勤与老伴仇 雪合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