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校长再封闭此事,禁止外传,但是还有学生知道了这件事。文校长痛心的对钱栓栓:“你收拾自己的行李,回家吧!”
钱栓栓被学校开除了,并且开除党籍,他是一名党员,高中时候入的党。钱栓栓背着行李,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走在大街上。他感觉到全身颤抖,全身麻木,白天也像黑夜一样,举目无星辰,一片漆黑。为他弯了一辈子腰的父亲,为他跳卡车的母亲,为他辍学的两个姐姐!还有疼他教育他的苏四爷,还有视他如亲孙儿般的胡三娘……此时,驼背的父亲正背着麻皮袋子,一只手拿着干裂的馒头,盯着行人手里的矿泉水瓶子,那是他的期望,那是他对儿子所有的爱!父亲拉着沉重的车,那驼着的背像残缺的月亮,一步步从黑夜里走到家,喝了一口粥,到鸡窝窝里拾起一个鸡蛋,都是快乐,那是积攒了儿子的全部希望,一颗鸡蛋就能圆了他的梦一点,就这样攒啊攒啊!攒够了希望,攒够了圆满,攒够了儿子实习!他苦没关系,只要儿子不苦!他累的腰弯到地上也没关系,只要儿子堂堂正正的站起来!雨天被淋透的背上驼满了积水,雪天背着寒冷与夜色一起前行。残缺的背,扛着所有的负担,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就是期待儿子挺起脊梁,圆了他一生的梦。
那双鞋,穿烂了再穿,舍不得花五元买一双,就垫上草,只要能走路,就能量着儿子通天的尺!破瓶子扎了脚,咬牙拔出来:嘿,看你硬还是我硬!鲜红的血落在秧苗里,还能省几粒肥。父亲啊,你不但是儿登天的梯,还是替儿土路开路的犁。
钱栓栓回到家,钱老大再也憋不住,抱着儿子大哭起来!天啊!你看看我们穷人的孩子吧!天啊!你量量我们穷人的苦吧!
钱栓栓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他发现,月亮晚上从东山村出来,每天都游到西山村,落在吕家那二层楼房上,就不动了,太阳就会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月亮总落在西山村。到了他这里,月亮一刻都不停下脚步。
三天过后,他用头撞墙:“我没碰你!我是冤枉的!月亮为啥总落西山村?!”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去,这是他唯一的办法,无能为力。他心里的疼痛远比头撞在墙上疼。
他的头磕破了,钱老大弓着身子,只有抱住儿子流血的头,无论再猛烈的撞着,钱老大不说话,忍着,只有他的身体承载着儿子的痛。儿子的暴风雨过去,他捂着胸口坐在破旧的院子里,弯着的身体像西边的残阳!
栓栓安静下来,看着月亮又出来了,喃喃的说:“你说,月亮为啥又落西山村了?我要抓住它,让他停下来!”
钱老大眼泪哗哗的流:“儿啊,咱们够不到月亮啊!咱们登不了天!”钱栓栓便趴在钱老大怀里伤心的哭:“爹,我真的没有碰王楠!我没有碰她!”不一会儿便在钱老大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
苏四爷心疼的看着钱栓栓又青又肿的脸,不禁老泪纵横:“栓呢,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太善良,会吃亏的!”
钱栓栓看到四爷,大声的哭,仿佛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四爷,我没有碰她!你相信我!”
苏四爷说:“孩子,岳飞的《满江红》?屈原的《离骚》,还有那竹林七贤嵇康的《广陵散》........四爷相信你,你不会做那种事。”于是握着钱栓栓的手:“栓栓,只要不死,就会有找回天理的日子。天道轮回,天饶过谁?是个男人,你就等着,总有一天,天有公道!”
钱栓栓绝望的说:”学校把我开除了,我还怎么起来?怎么讨回公道啊!”说完。钱栓栓直挺挺的又晕了过去。钱老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天啊!你还让我们活吧!”
钱栓栓想起胡三娘,跑过去,跪在胡三娘脚下急切的说:“奶奶,奶奶,你告诉他们,我没有碰王楠,我没有!奶奶,你不是说神仙住在天上吗?你喊他们下来啊,让月亮别落在西山村!奶奶,奶.......奶.......”胡三娘哭的泣不成声。
他对着胡三娘屋里的纸扎的黑白无常磕头,把头都磕破了:“你俩看的到,对吧。我没有碰王楠,我真的没有,你去告诉他们!快点去,我明年就实习了,我爹再也不用捡废品了,你快去,把月亮给我截住!快点,一会儿月亮又跑了!”
钱栓栓疯了!白天睡觉,晚上月亮一出他就站在东山村和西山村的梁上,用日渐消瘦的身体挡月亮;把胳膊伸出来,一边挡一边说:“月亮,你别走,停下来!停下来啊!我求你了!”
月亮还是照在了西山村吕家的二楼上。钱栓栓便趴在地上哭。钱老大拉着他的手,低声说:“栓啊,明天再来吧,你看月亮都走了。”
钱栓栓用央求的口气说:“明天你来帮我挡住月亮,还有奶奶,四爷......”
兴隆村的秋夜,多了几分凄凉,冷风吹的人们脊背发凉。坐在村口的老柳树下聊天,成了祖辈的习惯,这里是人们吃过晚饭聚集的地方,也是村里大事小事的传播地。
胖胖的五婶愤愤的说:“哎,可怜栓那孩子啊!世道变了哦,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小偷的腿,要帐的鬼,搞破鞋的身子,小人的嘴。遇上了就倒霉。”
有村民反驳她:“还现在世道变了,古代也有啊,苏四爷的评书里被冤枉的多了去。”
有人说:“钱老大苦盼着儿子大学毕业,没想到......这个家可咋过啊。这样吧,咱们自发,帮助帮助他们吧。有多的拿多,少的拿少,没有钱的拿点米面油都可以啊。”
于是,这棵大柳树下,就多了一些像星星一样的村民,他们在夜色里如萤火虫一样,散发着晶莹的光。
钱老大去村里钱途家给栓栓拿药,钱途是钱中民的儿子,也是村里的医生,家里还开着超市,和钱老大是本家堂兄弟。钱老大弓着身子,来到药店,说给栓栓开点睡觉的药吧。钱途顺手拿起一合药扔了过去:“三十五。”
钱老大握紧了手里的钱:“这个,有点贵,换个便宜的。”
钱途白了一下眼睛:“不买拉到。自己坐车去城里买。”
钱老大数着钱:“还差五毛。”
钱途把药拿回来:“没钱你买什么。回家去拿,再拿药。你不来我找谁要去?!”
钱老大站在那里,他从东山村到西山村走很远,白天捡了一天的废品,感觉身体好累。
这时候,彩莲进来:“给我盐,白糖,还有毛巾,新筷子.......我那亲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
她说的亲儿子是吕小川。钱途笑的脸上褶子堆了一堆:“还是村长您疼儿子啊!没白疼啊!你看人家小川多有出息。”麻利的把彩莲的东西装好,放入一个塑料袋里。彩莲问:“多少钱?”
钱途一脸谄媚的笑:“嘿嘿,村长,你这是见外了啊!您宝贝儿子回来,您这老慈母心我都感动了,这个我就锦上添花,拿走拿走!嘿嘿嘿!”
钱老大捏着手里的34.5元人民币走出来。他的背弓的更深了,胖五婶迎面碰到钱老大:“大哥,买啥了?”
钱老大低声说:“给栓买药。差五毛钱。”
“啥?!你说啥?!”五婶惊讶的喊出来:“差五毛钱!?尼玛碧的钱途,你这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还是大哥的本家,老娘我给你!”
钱途不悦的看向外面:“谁啊,谁骂我!”
五婶可不惯着他:“尼玛的,钱途,你真长个狗眼,看上不看下。村长来了,你不要钱,钱老大差五毛钱!就这五毛钱你不要会怀孕还是会死!亏你还是一个老祖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祖坟里埋的不是老钱家人,莫不是王八兔子!”
前途被骂的直皱眉:“我这不是忙着呢吗?”五婶掏出五毛钱摔在柜台上:”放你娘的屁,老大都走了!拿药!”
钱途不敢惹五婶,她骂起人来没日没夜。不论是谁,她可不惯着。钱老大感激她,彩莲看着钱老大不说话。自从吕良升为乡长,她就是兴隆村的村长。
晚上,钱老大把药片递到儿子面前一粒,钱栓栓不吃:“我要去挡月亮。”
钱老大哑着声音说:“吃完了这个,咱们再去。”
钱栓栓高兴的把药吃下,一会就进入梦乡。梦里,他截住了月亮,不由的“咯咯”笑起来。钱老大看着儿子在睡梦中的笑脸,抱着自己的头流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可不敢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