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芳轩观梓淼画梅记

作者: 蜀山新侠

　　永芳轩者，峨眉梓淼画庐也。先生姓陈，名永华，工画，尤擅梅，遂以字行。

　　世人喜梅，擢发难数。梅不争春，独春前而妍。岁虽迟暮，数九愈凄，梅偏与青松、翠柏共雪，花开烂漫，香溢乾坤，独领风骚，终以见嫉。当其时也，虽孤惸瘦立，亦可谓报春第一枝也。其直也，迎风矗矗，上干云霄，为天地呻吟；其曲也，娉婷袅袅，百态翩姿，顾盼多情。于是乎，人皆怜之，画者纷纭，赏玩不绝。然知梅者众，知而爱者，却屈指寥寥。更因爱而痴者，当推宋之仲仁、元之王冕。此二公以墨梅见长，不用着彩，清新淡泊，浑然天成，于方寸间不朽矣。由痴至狂者，则非北宋和靖先生莫属。逋隐苏杭，孑然一身，相伴疏影，魂系暗香，超然物外，而以梅诗传世，可谓知己者也。梅以画传，更以文载，金玉其外，高洁其内，似此山中高士、月下美人，朝夕吟咏，何不以诗为聘，娶以为妻可乎？千百年来，一人而已！梅妻鹤子，举案琴瑟，孤山自不孤也，而西子当相以浓抹焉。

　　至于当下之痴且狂者，余窃以陈梅为甚矣。何者？盖先生画梅，信手拈来，或点或染，或皴或揉，一蹴而就，跃然绢帛焉。非无胸壑，无以成之。梓淼钟梅半世，寒来暑往，描摩不辍，形具神至，谁复当之？某为画梅之旨，最难入骨，妖艳而不失刚美，冰洁而不失豪放，剪雪裁冰，傲然灼灼，婷玉祁寒间。花非花，画非画也。而谋尺定局，限于纸墨，难矣。永华行笔，起始无定，花枝先后从不因循，横扫可，拖拽亦可；正提可，斜探亦可。其点染，或抛或抖，或扬或抑，从容操色，看似无章，实则奥趣。其变幻亦无常，千画千样，不落窠臼，如龙行虺游，曲折萦回，或料峭壁立、或岩崖低徊，时观云、时望月，栩栩如虎啸、猿啼、狮吼，如刀客、侠士、烈女，全无乡曲、儇子、优伶忸怩之态。其气轩昂，魁魋腾蹑、凤翥鹭鸣，嵇子操琴、文山绝笔。其意骄脱，苏子醉酒、子建风流，六安畴首、虞姬舞剑。唾壶击节、胡笳断弦，行于流水、止于雁栖。至笔罢则梅生矣，蜂飞蝶舞，几可乱真也。而先生终以梅名，岂曰浪得欤！

　　余曩昔语人之写意，不过运笔于纸，毫厘勾勒，四两拔之，鲜以力哉！今临永芳，始知画者心力，比肩武侠也。先生画时，凝神聚气，一气呵成，而力透纸背，汗涔眉宇间，殆不可草草焉。若饮酒，则洋洒挥毫，倏忽纸上，丛中含笑，人醉梅亦醉矣！吾乃知先生为梅之痴狂若此也。今观此梅，非梅也，实先生心血发之、性情动之矣！吾亦知此梅，非梅也，实为先生之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先生为人，恬淡自适，潇洒无争，此非梅乎？！梅与先生，合而为一也，岂梅妻、鹤子可比哉？

　　噫！有斯人？！

　　诗曰：

        其一：

       永芳轩暖画堂中，

        梅骨点来傲雪红。

        何必孤山征疏影，

       龙蛇纸笔痴也融。

　　其二：

        耳顺随心翰墨丛，

        丹青妙笔画梅工。

        倾诚色染酬知己，

        瘦骨凛然各不同。

（时癸卯岁末于永芳轩观后，撰）

                癸卯年十二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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