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分雷人的话题在网络爆开，媒体爆料，一些油罐车装载了工业煤制油后，不经清洗，接着装载食用油。经查，一辆装载过煤制油的油罐车通常会残留几公斤到十几公斤不等的煤制油。这种化工液体煤制油中含有的不饱和烃、芳香族烃、硫化物等成分，对人体有健康风险，长期食用可能导致中毒，可能影响造血功能。

有人在单位食堂吃饭，感觉炒菜有煤油味，以为是食堂炒菜中受到污染，原来很可能就是食用油是被装载过煤油的油罐车运输造成的。那么我们千家万户餐桌上的炒菜都被污染了。

记者通过长时间追访了解到，许多油罐车卸完煤制油不清洗就接着装载食用油。经与有关方面访谈证实，油罐车卸下煤制油后，如果请专业公司清洗，一辆车清洗一次得花好几百元，就自己潦草清洗。一家运输公司有上百辆油罐车，公司不安排清洗，司机就更不会清洗了。为了避免油罐车放空，为了节省人力、财力，获取更多收益，一辆车卸下煤制油后装载食用油，污染的风险转嫁给消费者，蔓延到千千万万家庭的餐桌上，进入亿万人身体。

油罐车不仅装载了煤制油再装载食用油，也许还装载工业废水、塑化剂、废机油、减水剂等高毒化工液体，卸货后再装载食用油，危害更大。

问题是，这种装载煤制油之后再装载食用油的事，媒体分别在2005年、2015年就曾经报道过，之后，没有专门清理，没有加强管理，一直沿用下来。仅仅从发现的事例就看出，广大消费者食用混有煤制油的食油已经二十年！

装载煤制油的油罐车经过清洗，会又混合进清洗剂，油罐车中残存的煤制油能清洗干净吗？装过煤油的油罐或油瓶经过清洗后会再装食用油吗？粪桶经过清洗后可用以盛饭装菜吗？装过浇花粪肥的罐子经清洗后能装食品吗？这些常识性的问题还用问吗？

想起几个与清洗有关的事。

有一农户家请了瓦匠和篾匠两人做活。家庭主妇眼神不太好，晚饭做了几道菜，其中一道是猪血豆腐团，那是将猪血拌和豆腐捏合成团放在炕架上炕干的风味食品，类似于狮子头。瓦匠在房顶上捡瓦，看到家庭主妇将一团不是猪血豆腐的东西和两个猪血豆腐一起在水里洗了，切碎做成。吃晚饭时，瓦匠眼见过，没吃那一道菜；篾匠在堂屋做篾工活，没见到，吃了那道菜。饭后，瓦匠问：“你吃出有什么味儿吗？”篾匠回答：“是有那么点怪味。”“我眼见主妇将一个屎团子洗了，和两个猪血豆腐团一起，做成那道菜。你没看到，眼不见为净。”

两个短语在乡村传扬：“眼不见为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本人曾经经历过两次与清洗有关的事。

我们生产队有十来年每人平均口粮两百斤左右（是包括稻谷、苞谷、洋芋、红苕等的毛粮），生产队实行计划用粮、节约用粮，将只够吃半年的口粮分作十个月发放，多数家庭每个月都借粮，领口粮后还了欠债，吃不了多少天，再去借。冬天挖蕨根，每天现挖现做，现取现做熟吃。我家四个劳动力，每天挖的蕨根经捶打碎后，传水杵捣，榨出蕨根粉渣中的淀粉，做成几大木缸几吨蕨根汁水，沉淀一昼夜，倒掉清水，刮下沉淀在木缸底的蕨根淀粉糊，煎烫当早饭。我们舀起一盆又一盆杵榨的蕨根汁水，过滤，用水缸装蕨根汁水，将几口粮缸、猪草缸、装杂物的木缸清洗干净，沉淀蕨根汁水，还是不够，只有将一口粪缸洗干净后用以沉淀蕨根汁水。那木缸装粪便被沉浸多年，能清洗得有多干净？然而实在没有办法，临时请木匠做木缸是来不及了，各家杵捣蕨根汁水，木缸紧张，借不到，只能那样将就了。

那些年我们借粮借遍各村寨，还到二十多里路途外借红苕，实在没有办法，生产队拟统一去麻风村借苞谷。想到在麻风村集中治疗的麻风病人掉眉毛，关节红肿溃烂，皮肤流脓，他们经手生产的苞谷，谁敢借来吃？能够另外想到办法的家庭就不登记借贷了，我们十几户还是去借，吃麻风病人生产的粮食，担心被传染，转而想，好歹活命，比饿死了强。挑回来后，选两个大晴天，将苞谷反复搓洗、暴晒。能够清洗得有多干净？我家就借了一百斤，就那样食用。实在没有办法，心里膈应，多少年都在想着会不会被传染麻风病，看自己眉毛是否在掉落。二十多年后，读到一篇文章，其中叙述，国外有科学家做试验，研究麻风病是怎样传染的，给试验动物吃带有麻风病菌的食物，没有被传染；给其注射带有麻风病菌的血液，也没有被传染；也不是经呼吸或者经肌肤接触传染的。经过多方论证研究，得出结论，麻风病是传染病，只有对麻风病菌没有免疫力的人才会被传染，那种人在整个人群中只占几十万分之几。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几个事都与食品有关，且都与清洗有关。回到卸下煤制油接着装载食用油这事，这不是清洗所能解决的，这样混装是违法的。《食品安全法》第33条规定：“储存、运输和装卸食品的容器、工具和设备应当安全、无害，保持清洁，防止食品污染，并符合保证食品安全所需的温度、湿度等特殊要求，不得将食品与有毒有害物品一同储存、运输。”我国于2014年实施的《运输规范》中明确规定，运输食用油应使用专用车辆。食用油与工业用油或水剂混装涉嫌违法，就得按违法定罪处理。然而，二十年前十年前媒体曝光的食用油与工业用油混装的问题没有得到严肃处理，到今天仍然大面积出现，这事涉及到千家万户，涉及到亿万消费者的身体健康。许多消费者说，这样将食用油与工业用油混装相当于投毒。有刑法专业专家指出：卸完煤油装食用油涉嫌犯罪。这么严重的涉及到亿万人身体健康的事，刑法中应该有所体现。我们吃了二十年的残留工业用油的食用油，身体健康受到多少隐性的毒害！这不仅仅是司机乃至运输公司的责任，应该是大面积的层层管理责任问题。常常听说一切为了人民，这涉及到亿万人民群众的大事该向谁追责？

这么天大的事，写这么一篇千字小文有多少用呢？一个小小消费者，吃了多少残留煤制油的肠胃有多少膈应！又能怎么样？又想起家乡的俗话：眼不见为净。

又想到自己曾经从麻风村借贷麻风病人生产的苞谷，担心被传染，后来释怀的事。借那位研究麻风病菌怎样传染的专家的研究结论，抵御麻风病依靠身体的免疫力。我们吃了多少地沟油、多少含有三聚氰胺毒奶制品的身体，已经滋生起强大的耐药性，已经具有顽强的抵抗毒素能力，已经是百毒不侵，你奈我何！

作者简介：杨盛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人民日报、文学报、《散文》《美文》《读者》等发表作品两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等二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著专节专题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