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我说夏天的风和其他季节的风不一样,从树枝间穿过,带给人们惊喜和乐趣,它凉爽又轻盈,吹送着茉莉的香气,轻柔而舒缓;吹送着缅桂的清新,温馨又甜蜜,为炎热的夏季带来一丝清爽。
为什么我没有感受到夏日清风的惬意和美丽呢?
你知道吗?
40年前的夏天,我们大学毕业了!
那天我们一起爬西山,登上龙门俯看帆船点点、波光粼粼的滇池,干净、如丝绸般细腻的山风轻轻地从我们身上滑落,你兴奋地说:“真美呀!”随即又伤感道:“下次再来龙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决定了?”
“决定了!”你看着我平静地说。
你本可以留在昆明,你的成绩一直都是那么优秀,又是我们这一届为数不多的优秀毕业生。学生处的老师曾找你谈话,希望你留校(那是多少人羡慕,渴望又不可及的事啊),可你却选择回老家,回到那个当年送你来昆明的只有一条街的小城,回到了你的母校。
我知道你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源于你心中的那个情结——你曾告诉我,你们那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十分贫穷,留不住老师。那里的孩子能读到初中就非常不错了,上高中那是寥寥无几的,像你这样能考上省城的大学,更是凤毛麟角。你是你们县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省城大学的,你曾答应过老校长(这是一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从遥远的上海来到我们云南),大学毕业一定回到家乡,回到母校。你说你的校长,一个外乡人,为了你的家长发展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这座大山。你一个本土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为家乡的发展出力呢?
你说你也知道,留校对你来说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将来你能考研究生、考博士,甚至还可以带研究生……但是,做人要守信用,要懂得感恩。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更何况我们人呢?你也要像老校长帮助你一样,帮助家乡的孩子,为他们插上飞出大山的翅膀!
你说,如果你失信了,你都不知道将来站在讲台上怎样去面对那些学生!
所以你要回去,回到金沙江边的家乡,回到那个为你插上翅膀、助你飞出大山的母校。
为了你的承诺,为了你的感恩,为了你的梦想,你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老家的山路!
与你的分别不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别离,但却是第一次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沉重。
你的老家离昆明也就是四、五百公里,但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它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得看不见它在哪里,遥远得没有直拨电话,遥远得连县城到昆明都没有直达车,得到市里转车,来趟昆明得四五天。我仿佛觉得你一下子就到了天边,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那里是什么样子,但知道你的工作有多辛苦,你一个人教两个班的语文,两个班的历史,还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我也不知道学生们是不是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与他们朝夕相处,称兄道弟;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怎样,但我知道你记住了46个学生的生日,记住了他们的家在哪里,记住了他们的家庭情况,记住了……每到他们的生日,你会让我从昆明给他们寄大白兔奶糖、高粱饴、桃片,说这是他们的奢望。
那年暑假老凌结婚,说好了你当伴郎,我当伴娘。约好你提前几天来昆明,咱们一起去买衣服,陪新娘试婚纱。
我们等啊等,没有把你等来,等到的却是……
就要放假的前一天,你们的几个学生去学校旁边的金沙江游泳,他们几个都是游泳高手。谁知天有不测如风云,山里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顷刻间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金沙江像是被一个魔鬼的黑色披风覆盖着,阴森森的,豆大的雨点像机关枪扫射似的,噼里啪啦地在江面炸开了花。再好的水性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着慌,更何况他们是几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啊!风声、雨声、雷声堵住了学生们的呼喊声。学校的老师们发现了情况,大家疯似的向江边飞去。你冲在最前面,扑通,扑通,好几位老师都跳进江里救学生。学生一个一个都救上了岸,老师们也一个一个都上了岸,一个都不少,唯独就是少了你!
又有几位老师和村民到江里去找你,把江水翻了个遍,最终没有找到你,你跟随滚滚的金沙江水一起走了……学生们沿着江边呼喊你,他们的哭声感动了苍天和江两岸的群山。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人们在十多里以外的河滩上找到了你——
那个暑假啊,来自金沙江的风是那样的无情,是那样的苦涩、尖硬,又是那样的让人断肠断魂……
与你的分别不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