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
阿依古丽
开开是我养的宠物猫,我唤作开开儿子,隶属英国蓝猫家族。如今,开开已经5岁了,虽然体重14斤,接近肥胖,但青春年少的开开跑跳起来依然灵活自如。
开开平日喜欢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像一位小管家。每当我煲汤时,看到压力锅冒出蒸汽,开开就会急吼吼地跑来叫我,是位喜欢替我操心的婆婆猫,常常让我很感动。记得有一天早晨,开开跑过来一声接一声地叫我,我知道一定又发生什么事了,一看,原来是我煮的粥溢出来,我关了火,开开才显出安心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摇着粗大的尾巴走了。每次开开做了好事,我给它的奖励就是陪它躲猫猫。我躲,它来找,或它躲,我来找。每当开开找到我,我还没来得及夸奖,它都会像撑杆跳高运动员一样,跳到墙上,再借助后腿的力量将自己弹出很远,一个急转身,飞奔到房间的另一头,我去找它,还没抬脚,开开已经躲在床下了。躲在床下的开开千呼万唤也不出来,我们的游戏都是以开开胜利而告终。先生说躲猫猫本来就是猫咪的长项,我们怎么能比得过开开?说的也是,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碰巧,一早在微博上又遇到两位爱猫人士,一位钢琴家,一位书法家,说起猫咪都来了兴致。那位钢琴家说:“我曾养过一只会弹钢琴的猫,它从钢琴上踩过的旋律很有哲学意味……”那位书法家也兴致盎然说起他家已故猫咪的趣事。他说:“那只猫咪看他写字时笔放到砚台里,猫咪也学他的样子把一只爪子放进砚台,他写字时,猫咪也在宣纸上走来走去,搞得纸上、桌子上、地板上都是猫咪的墨迹。”我问他:“这只猫咪活了多久,怎么死的?”他说:“养了24年,不是死,准确地说是圆寂,因为它生前很享福。”
“啊,是圆寂……”我突然觉得这位朋友用“圆寂”这个词对猫咪奔赴喵星的描绘是多么妥帖!猫咪一生孤傲、清高、宽容,遇事多以容忍了之,不轻易动怒,与主人始终保持若即若离欲说还休的关系,再好的主人,它也不会完全依赖主人而活着,孤独地守候着自认为满足的生之乐趣。丰子恺老先生也曾说:“猫咪确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能助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是啊,在古今中外许许多多作家笔下,猫是一种神秘莫测而又奇妙迷人的生灵,足以勾起人们对猫的探究,引发人们思考人猫关系持久不断的热情。
前两天,与朋友们聊天,大家也谈起猫咪。一位朋友说:一个好作家必须有一只猫咪,爱伦.坡有一只猫咪,海明威有一只猫咪,马克.吐温有一只猫咪,布罗茨基有一只猫咪,博尔赫斯有一只猫咪,村上春树有一只猫咪......说得也许言之有理。
时下,猫书、猫文、猫主题绘画、猫主题插画作品大量涌现,现代文学史上许多大作家、画家都一生爱猫、恋猫、不舍不弃,甚至成瘾成癖。从徐悲鸿到徐志摩,从梁实秋到夏衍,从杨绛到季羡林,现代画家、作家、文人、学者爱猫养猫者甚众。英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艾米丽·莱辛更是从仇猫到爱猫,一生都在养猫,且以同时养数只猫为乐趣,还写下了名著《特别的猫》。猫——这种与人类关系最为亲近的动物,也频频出现在中国现代文人的笔下,作为它们日常生活和创作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折射出现代中国社会的时代变迁。
陈子善先生是一位爱猫养猫人士,家里养了三只猫,讲起养猫经,可以说是滔滔不绝,而作为致力于现代文学史研究的学者,说到现代文学史上爱猫的同好,它更是如数家珍,甚至为此收集整理了文学艺术史上的此类作品,专门编辑出版了一本专著——《猫啊,猫》。现代文学史上爱猫者众多,陈子善先生第一个就提起了著名学者胡适先生。胡适先生曾经养过一只名叫“狮子”的猫,1931年11月19日,著名诗人徐志摩飞机失事遇难,同年12月14日,胡适先生在天津《大公报》上发表了一首诗悼念挚友徐志摩的诗,名字就叫《狮子》:
“狮子倦伏在我的背后,/软绵绵的,它总不肯走。/我正要推它下去,/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一只手拍打着打呼噜的猫,/两滴眼泪湿了衣袖。/狮子,你好好的睡吧,/你也失去了一个朋友。/”
胡适先生的这首诗最后有一个脚注:“狮子是志摩住在我家时最喜欢的猫。”通过写猫来表达胡适先生对好朋友徐志摩的怀念,这首诗也拉开了陈子善先生关于猫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除了喜欢猫的故事,还有喜欢猫的徐志摩。1930年6月,徐志摩曾经创作了散文《一个诗人》,用“诗人”来形容自己喜欢的猫。同样喜欢猫的还有画家徐悲鸿先生。众所周知,徐悲鸿先生擅长画马,而在马之外,它画得最多的就是猫。陈子善先生在书中展示了一幅徐悲鸿猫作品图片,这幅画是送给诗人徐志摩的,有趣的是,这张作品上的题跋揭示了两位艺术家之间的一段轶事。题跋中说:
“志摩多次恋爱,今爱及猫,鄙人写邻家黑白猫与之,而去其爪,自夸其有道忠也。”
这幅画创作于1930年,此前,徐志摩和徐悲鸿曾经因对西方印象派绘画持不同看法而发生分歧,甚至在杂志上展开论战,而这幅画了去爪猫的画正是表现了徐悲鸿向徐志摩伸出的友谊之手,表达重归于好之意。还有冰心、小思、朱氏三姐妹都是爱猫人士……
文学史上,像胡适、徐志摩、徐悲鸿一样爱猫的人还有很多,写猫画猫的人,也很多。陈子善先生根据现代文人与猫的关系,把它们分成了三大类。一种是爱猫的人,一种是仇猫的人,还有一种是先爱猫,后仇猫的人。爱猫者如郑振铎先生、丰子恺先生等大多公开发表文章,表达对猫的深厚感情。更有小说《玄武门之变》的作者宋云彬先生,在自己的文章中开门见山地写:“我平生最喜欢猫。”而仇猫者也大有人在,更是对猫口诛笔伐,最典型的就是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不喜欢猫,认为猫有媚态。它写过小说《兔与猫》,这篇小说发表以后有人就说:“鲁迅是不喜欢猫的。”鲁迅接下来又写了一篇《狗、猫、鼠》,把这几种动物的关系作了一番梳理,再次确认:“对,你们批评我,说我不喜欢猫,我就是不喜欢猫。”第三类先仇猫,后爱猫的,典型是老舍先生,老舍先生起初是仇猫的,它写过一个长篇《猫城记》,用猫来象征喻指“贪、狠、刁、坏”的人性之恶。但是解放以后老舍又写了一篇散文《猫》,这篇文章对猫的评价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基本上是全盘肯定。
当人遇上猫会发生什么呢?围绕猫与人的关系生发出很多隽永的故事。陈子善先生说,宋云彬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它在上海闸北的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猫,“一二八”上海事变,全家躲到英租界去了,什么东西都没有拿。等到两个多月以后战事平静下来,宋云彬回去搬东西,发现这只猫仍然守在那里,这让宋云彬非常感动,它想象不出两个月来这只黑猫是怎么在战火中存活过来的。
夏衍先生非常喜欢猫。“文革”当中他被隔离审查,他养的一只老黄猫也不知去向。“文革”后期夏衍先生出狱回到家里,这只猫突然出现了,像心有灵犀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此时这只猫已经非常衰老。夏衍抱着它,老猫跟主人相对无言,第二天这只老猫就去世了。后来两位作家从不同角度记录了这件感人的事情。
对于文人来说,养猫也常常成为他们反躬自省的方式,从猫身上,他们思考人与动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所以,钱永强先生认为养猫的过程就是一个猫的主人受教育的过程。作家朱天心写书《猎人们》强调:“本书写给不喜欢猫和不了解猫的人。”
猫总会给深陷战乱、穷困、喧嚣、浮躁、困顿之中的人们一些自省和远观自我存在及与周边建立信任、思辨和禅悟的契机……就像一位女性作者所说:“我们女人的心多柔软啊,女人天生就是猫咪的好朋友,好母亲。在这个遍地污浊的世界中,我们有时候不能面对,不忍睁开眼睛,我们自知柔弱的肩头担不起什么大义,我们想要自洁,要在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寻找到信任、真诚和依赖,抱起它,我们的宝贝,和它说话,凝视,承诺,永远在一起。”
亲爱的开开,你怕我睡过头,每天早晨到我床边催我早起。怕我寂寞,你常在我腿边蹭来蹭去。怕我累坏眼睛,你挡住电脑屏幕,一脸满不在乎。我们也说话,凝视,承诺,有时,也相对无语。我们坚守着各自本真的世界,我们守护着各自的生之乐趣,面对这个我们并不太满意的世界,我懂你时,是不是你也懂了我?
又及:写此文时开开5岁,现在14岁了,开开依然活着,但已入暮年。猫生如人生,且过且欢喜,以此作为记念。
作者阿依古丽,又名杜万凤,当代诗人,随笔作家。出生于新疆石河子农八师148团军垦农场,曾居河南平顶山市,现居江苏无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