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的痛苦,就是时代的痛苦”。文学的价值在于冒犯。写作是对灵魂的盘查,大凡真正的写作就必然要叩问灵魂。快节奏的记者生活和作家良知,使我对多层次、多侧面的五色人生鸟瞰和透视,时而大笑,时而长叹,时而怒发冲冠,时而诚惶诚恐……从而使我写下了改革者壮怀激烈的业绩,创造者喜怒哀乐的情思,小人物酸甜苦辣的心态。然而,这种“危险的文学样式”给我带来什么?冷脸、白眼、非议,还有麻烦……
不成熟必遭冷脸,不成熟必遭众怒,不成熟必成叛逆,不成熟必成另类。于是在惶然忐忑、黯然神伤之余,我渴望得到一次拯救。世俗的中国文化说是儒道互补,究其实质则充满了儒家的虚伪和骨子里道家的自私。为了跟现实媾和我变得沉默寡言,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便试图去学人类伪善笑容下的尔虞我诈,一步一步地延伸着心灵的挣扎历程。我开始了“有限的妥协”,像只猴子似的表演我的人生,一如我的“报告文学”写作那样,开始一个自我挣扎或自我反抗的过程,开始抛去正统的装扮自我拯救,屁股闭的紧紧地打磨自己的个性,想让自己尽可能地改变所谓个性不羁的“清高”“成熟”一些。要在领导跟前取宠,就要学会变相“合群”,于是我学着用两副扑克合起来打“升级”或“拱猪”,学着麻将桌上的“开杠”“吃胡”,学着别人跟领导去歌厅献媚,很遗憾,学来学去都没学会,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笨,只因我总是心不在焉,总为无聊的浪费时间叹息,对这些“项目”怎么都调动不起兴趣。人,怎么可以长时间失去真性情?究竟是什么偷走了内心深处欢快的笑声?
一段时间过去了,统一、分裂、外在、内在,从善到恶;大我,小我,现实的我,虚幻的我,工作中的我,生活中的我,同事面前的我,朋友面前的我……向善向恶,相互牵制,不知道社会已将我人生的大杂烩乱炖成什么模样和滋味,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分裂异变成什么形象,我似乎感觉已经走在苟且者的行列,已是那么世故圆滑地滑向“非我”,可人们仍然是吝啬的摇头,还是说我“不成熟”:为人处事总有“刻意模仿”的嫌疑,不成熟;思维通道仍与领导意图“不合拍”,不成熟;文章仍未全然磨平棱角,不成熟;个性依然那般强烈,不成熟……
人生常常为无法保全自己的个性揪心,也往往会为不断地失去而感受孤独与悲叹。人人都有灵魂,只不过有人把灵魂闲置了起来。或许我过于看重个性的存在,白白浪费了许多的光阴,忍受着压抑的痛苦炼狱,那些道貌岸然的“评委”仍是如此结论,让我内心深处那种反叛世俗的心理自然便产生了一种狂放——无聊是对生命的谋杀。当我们听伟大的思想旗手鲁迅说中国历史是“吃人”的历史时,当我们听法国作家萨德侯爵说人有受虐情结时,当我们听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把我们的世界比做监狱时,我们尽管心存疑虑,但是不是还会违心地、无聊的去刻意寻找那种鸟样的“成熟”?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那种“成熟”,岂是我等天生就有“弱智”基因的人一下子就能学得来的吗?
生活的表象多姿多彩,生活的内涵纷繁复杂。我圆瞪着两眼围着那些“成熟”的人们转来转去,左看右看,总想从他们身上找到走向成熟的密宗绝技,道德完善的参照坐标,抑或是思想者的学识素养,结果是看到了生命原生态的变态,看到了更多的失望——
基斯洛夫斯基在《十诫》中对人、特别是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做了深刻的追问。生活的浮躁已经受不起推敲和盘根究底的追问,更遑论灵魂?庸俗、世故、圆滑与成熟互为兄弟,虚伪、欲望、贪婪弥漫着成熟的心灵空间;一幅幅阴阳莫测、城府高深的男人脸上写满了“厚黑学”,乐此不疲地追逐功名利禄,一张张忸怩媚态、风情万种的女人出卖着“灵与肉”,莺语投怀只为充当“长期妓女”;干练成熟的道具掩饰着蝇营狗苟表里不一,“淡泊名利”的招牌遮盖着自私贪婪欲壑黑洞,台上大喊改革道貌岸然,台下前腐后继男盗女娼,明处展示乐观放达伟丈夫,暗中心胸狭小伪君子……
成熟的人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善于“变脸”。时而两手交叉托住便便大腹,故作斯文状;时而貌似正经不苟言笑,又有严肃状;时而走路四平八稳,故作沉稳状;见到弱者就“狂吠”,又是斗士状;时而对上满脸假笑,唯唯诺诺一副奴才相;时而对下大秀廉政,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状。成熟的人欺上瞒下,阳奉阴违,朝秦暮楚,见风使舵,从不显山露水;成熟的人即使放屁也要做出优雅状,微微欠着半个屁股释放气流,而后夹紧屁股若无其事地看着在场的人,装模作样地皱着厌恶的眉头,以此证明臭屁的源头来自他方;倘若顶头上司在场,便“成熟”得宁愿若无其事强忍痛苦状,有屁也不敢放……
成熟的人不去琢磨事,专门琢磨人。当你成功的时候,他们会假惺惺地说你贵在坚持,精神可嘉;当你失败的时候,他们会先知先觉地指责你是固执,犯了神经。他们有时往往会嘘寒问暖、“善解”人意和“关心”别人。他一般会站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语重心长的叮嘱您‘小心、千万小心’。而当您终于粉身碎骨时,他会第一个如丧妣考的哭天抢地,其伤痛会让所有人动容凄戚。
“丑态而蒙着成熟的皮,这更催人呕吐。”因此,我无法判断我的生存状态是“坚持”还是“固执”,是一种精神,还是“犯了神经”,但至少我是真心希望在繁华喧嚣、物欲横流的当今,人生当踏踏实实地活,日子当潇潇洒洒地过,人人都能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喧嚣中找到自己心灵的“香格里拉”,真实、坦诚地积极生活,活出一个本质意义上的自我。笑当痛痛快快地笑、哭当淋淋漓漓地哭;即便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倾刻化为尘埃,也算没有苟活一世,何必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用所谓“成熟”的姿态去躲避人生的甜酸苦辣?然而,每每想起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心头便油然笼罩了一层悲哀,我弄不清到底是自我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难道,我是“我笨故我在”?
雨果说:人面对自己的灵魂,会黯然神伤。社会环境造就了形形色色的人生。一个约定俗成的范式衡量着人的言行。传统的历史积淀铸造的框架迫使你必须成熟。复杂的社会生活和形形色色成熟的脸在帮助你、督促你、推拥你去成熟,当你终于被规训的成熟地虚伪起来庸俗起来世故起来并像“养汉婆娘说别人”那样去指责别人,一个激情缺失的扭曲灵魂便以“成熟”的面孔展示在人生的舞台……
好在不断走向完善的民主法制和党中央提出的“八荣八耻”正在逐步净化着多病的躯体,“返璞归真”的浪潮正以不可遏止的态势冲击着“成熟”的堤坝,注入社会肌体的纯真、大善、至美基因正在加速着“成熟”的衰败,因此,想想一批批曾经“成熟”得“春风得意”的“宠儿”纷纷落马,再想想“我笨故我在”,尽管我因弱智没有“成熟”是一种“悲哀”,但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快乐!
三
或许岁月让人从批判走向了建设。
我想起了曾国藩。想起曾国藩对“笨”字的那种看法,言若有憾,实则喜之,“吾辈读书人,大约失之笨拙,即当自安于拙,而以勤补之,以慎出之,不可弄巧卖智,而所误更甚”。
他一辈子强调勤与恒。说天下之事,无论什么,要做成样子,必须有两样,一是规模,一是精熟,两样都需从勤与恒中来。要想勤与恒,就从两点做起,“不讥笑人,不晚起”,决定成败的,不在高处,在洼处,不在隆处,在平处。全看人能不能在棘手之处,耐得住烦。“用功所以无恒者,皆助长之念害之也,此事绝不是疲软人所能胜,须是刚猛,用血战功夫,断不可弱。”
曾国藩之所以能成为曾国藩,靠的不是道德勇气,而是精神上不断地自我更新,“前世所袭误者,可以自我更之;前世所未及者,可以自我创之”。他说,人想要有所树立,必须从不妄求人知开始,“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至于结果如何,他写信给好友郭嵩焘说:“我曾经把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都放在‘运气’这一囊之中,久而弥信。”也许这就是命吗?以至于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让人在他死后,在墓前刻上“不信书,信运气”。
这话里含有无限心酸。曾国藩是好名之人,总把把自己的清誉放在性命之上,爱惜之极,后来明白“大抵任事之人,断不能有誉而无毁,有恩而无怨”。故而百年来对他的毁誉都很极端,他被认为是完人,也被认为是卖国贼,被认为是圣徒,也被认为是刽子手。但这个湖南人明知不可,仍以一身霸蛮之气而为之,“吾辈自尽之道,则与‘运气’血战一博,赌乾坤于俄顷,校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
著名作家刘元举曾经说过,多一份个性,在现实生活中就得多一份的磨难。人生的苦楚常常就在于你没有办法保全属于你自己的个性。你越是意识到你个性的重要你就越是为其不断地失去而悲叹。个性的磨损就是心灵的磨损。环顾四周多元思维交织成网的精神丛林细细品味,我并非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幼稚可笑。然而,内心和庸常生活的对峙,我与非我的变异,无疑是一种灵魂的涅槃,浴火的更生,痛苦的蜕变。老庄的“道法自然”,孔孟的“义”者“宜”也,韩非的“参验”,荀况的“性恶”,都是具有永恒意义的哲理。弱智缘于本性,本性岂能随意就可以改变的?
曾国藩40岁复出,挺身入局之后,渐渐看到事物本身的复杂性,适应社会就须学会应酬交际,“应酬周到”这四个字看来庸常,但哪个血气方刚,黑白两分的人,能够低下身段,与自己痛恨的“软熟和同”之人把臂周旋?要把维持住表面和平,句句话都说得要得体,但对事物的本来看法就不免要打折扣,自我的本真质地也必有损伤。连他自己后来都承认:“仪文弥加捡点,而真意反逊于前”。但中间道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呢?所以他就对失去自我感到痛苦,就常在日记里折腾自己,“今夜醒后,心境不甚恬适,于爱憎恩怨,未能悉化,不如昨夜之清白坦荡远甚”。
作家唯一的真实是他的内心,唯一的法则是自我。冲破杀人的世俗、庸俗和媚俗,清扫人性的偏狭、自私和渺小,自由地呐喊、呼啸和燃烧,才能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恋和憧憬。不辨混浊,盲目追求,是糊涂虫的行踪;而灵与肉,言与表,应该永远和谐统一。还是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说得好:“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诚如史蒂芬.乔布斯告诫我们的那样,“你的时间有限,所以不要为别人而活。不要被教条所限,不要活在别人的观念里。不要让别人的意见左右自己内心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勇敢的去追随自己的心灵和直觉,只有自己的心灵和直觉才知道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因为“弱智”,才会“我笨故我在”,追寻苍凉、扑向残缺是我的秉性,在个性的自我挣扎中既然改变自己实属不易,那就随它去吧,宁愿一辈子“拒绝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