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土地
庞进
车一出城,我就眯盹起来,待睁开眼睛,发现已过了渭南,直奔“二华”(华阴、华县)地面了。雾气有些重,能见度大概不超过百米吧。高速路边一晃而过的田畴、树木、村庄,以及涂抹在墙体上的广告标语倒还能看得清,而愈来愈近的华山,就像跳进蒸气浴池中的美人,怕只能在想像中观赏了。
说话间,右前方就出现了“华山”的标示牌。“庞老师,这华山之华,和中华民族之华,有关系吗?”同车的一位年轻人问我。“当然有关了”,我回答说,“华山因伏羲、女娲的母亲华胥氏东迁到这里而得名,伏羲女娲又是炎帝、黄帝的直系祖先,炎黄族团是华夏族的主体,于是在起名的时候,就取了华胥氏之华。”“那华胥氏的华又是咋来的呢?”年轻人又问。“华胥氏是崇拜花的族团呀,” 我回答说,“在古代,华和花是同一个字。至于这个花是什么花,学者们的看法就不一样了。有的说是莲花,有的说是葫芦花,有的说是玫瑰花。我看也可能是水花,因为原始先民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五六千年前的渭河,水量比现在要大得多,水里的鱼也特别多——先民就是靠捕鱼生活的,鱼一跃一片水花,再一跃,又一片水花,那响声也是哗,哗,哗……你看过半坡陶盆上的人面鱼纹吧?其实,鱼崇拜和花崇拜是有密切关系的。即就是对植物而言,生长、开花,也都离不开水的滋润……”
越野车傍着渭河向东行进。冬天的河水已减了肥,瘦白的一抹,也许是河床淤积的原因,那水看上去有些呆滞,漠漠然似乎没有流动。河堤却是宽直的,修在堤面上的路也是平坦的,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地方。忽然想到,眼前这河堤是和渭河地堑的走向相一致的,而渭河地堑,正是四百多年前那场大地震的震轴啊!
那是明代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6年)十二月十二日午夜时分,这根震轴突然扭起了麻花,脚下这块土地发出轰雷般巨响,剧烈地抖动起来。一时间,山崩地裂,原圮坡陷,屋倒窑塌,井堰河塞,树倾路断,水涌沙溢……疯狂的震魔张开了血盆大口,毫无人性地将八十多万生灵活活地吞噬!这便是在青史中留下赫赫恶名的华县八级大地震。有记载说这次地震极震区烈度高达地震史上罕见的十一度,重灾区面积达二十八万平方公里,分布于秦、晋、豫、甘等省区;震波遍及大半个中国,有感范围远达闽、桂、粤等地。那也是个冬天啊,滴水成冰,寒风凛冽。重灾之下,该是满目疮痍,一片惨惨凄凄。多年干旱,加上官税劳役,本来就活得饥寒交迫,雪上加霜,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啊,不知你们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20世纪50年代开工、后又两次改建的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使“二华”和相邻县份近三十万人成为背井离乡的移民,一百多万亩农田变成了水乡泽国。十年后,一批部队官兵来到华山和渭河之间这一大片低洼地带开荒种地。他们筑坝修路,挖渠排水……那情形可叫苦哟!“芦苇当墙,茅草盖房”,点油灯,燃篝火;烧苇草,辟荆棘。暑夏蚊虫咬,寒冬风刀割;晴天一身水,雨天一身泥。条件艰苦不说,还时有生命之忧。有位司务长,送饭路上,被突然窜出的野狼抓伤了脸;有位战士,解手时被毒蛇咬伤,差点一命呜呼……
之后,这里便成了部队的大粮仓。每到夏忙季节,收割前麦浪滚滚,如金波潋滟的大海;收割后麦粒堆高耸几十米,像一座座璀璨的金山。再后来,这里有了面粉厂、方便面厂、饼干厂、啤酒厂,以及养鸡场、养猪场、养鱼场……那“华山牌”方便面,我们可是吃过的呀!一时间,机器轰鸣人奔忙,等待拉货的汽车一排十几华里。再后来,不允许部队办企业了,这里又成了现代化、高科技、生态型的“田园”:种上了美国的紫花苜蓿,使用了从西班牙进口的生产线,还有“三抗”小麦、彩色棉花、太空大豆、甜玉米……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这块土地上行走,刺面的寒风使我的思维尖锐而清晰。我看到了华胥氏勤劳的身影,听到了那根震轴旋转的声音,也触到了洪水涌起的浪花,闻到了紫花苜蓿散发的香气。这块土地上曾演绎过多少翻天覆地、悲喜交加的故事啊,我想,只要土地还在,这丰富多彩的故事就还会演绎下去。
(图片釆自网络)
作者简介:庞进 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理事,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20世纪7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至今已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灵树婆娑》《中华龙文化》(上、中、下)《庞进文集》(一至十九卷)等著作五十二种,获首届中国冰心散文奖、首届陕西民间文艺山花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之誉。微信号:pang_j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