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寞的镰刀
作者:张利平
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的一个舅舅在与病魔抗争两年之后还是走了。昨天是这个舅舅下葬的日子,在送葬的路上,我和老表们拿着陪葬的纸制电视机、智能手机、煤气灶、汽车、别墅、席梦思床等走在灵前。到达墓地时,便将这些东西和花圈、纸扎等一并烧掉。在烧这些祭品的时候,一个表嫂对另一个表嫂说:“大大一生勤勤,爱种地,应该给他烧一把镰刀,让他在那边能割麦子!”另一个表嫂不屑的说:“咱们这边好多年都无人种麦子,大大到了那边即使有镰刀,又能到哪里找到麦子割?”我听着她俩的对话,望着即将燃尽的祭品和面前一方低矮的墓穴,听着远处四声杜鹃“算黄算割”的鸣叫,心中一阵悲凉,为舅舅辛劳的一生,也为身边荒芜的农田……
无独有偶,上周回到家里,看到父亲在门前磨刀石上磨刃片子。我有些不解,好多年都没有种麦子了,磨刃片子干啥用?问过母亲之后才知道,每当“算黄算割”开始鸣叫的时候,父亲都会到老屋的山墙上取下镰床子卸下刃片子在门口磨刀石上磨一会儿,磨好后会背上背篓,叫上老黄狗,到以前曾种小麦的几陇地边走上一遍,那几块地现在已种植了矮化核桃。无麦可割,父亲会用镰床子把核桃树下的杂草割一遍,然后回家吃饭。用母亲的话说,父亲今年又过了一把割麦子的瘾。听了母亲的话,我的思绪倏忽又回到龙口夺食的收麦时节……
1982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我家五口人共承包土地五亩左右,其中三亩左右的土地适合种麦子。由于父亲在当时的杨峪河公社工作,麦熟的时候也是公社干部催收公购粮和征收“农林两税”及“三提五统”最忙的时候。父亲每次只能请到一周左右的麦忙假,因此我家收麦子就好比打仗一样,节奏紧张,是丝毫懈怠不得的。学校放麦忙假之后的早上,在四声杜鹃的叫声中,我睁开双眼,太阳已照到窗户,此时父亲和母亲已割完一块麦子回来做早饭了。这时我就有些惭愧,急忙帮母亲烧火,母亲则会给我叮咛一下,如何水烧开后往锅里撒糊汤面,如何腌莲花白。安排妥当,就与父亲到打麦场上晾晒拿回来的麦捆子去了。
吃过早饭,我会和父亲一块去地里割麦子,大概到中午12点左右,天热的不行了,我就跑到核桃树下或大杨树下乘凉,有时也会回家给父亲的大塑料水杯添一次水。看看父亲挥汗如雨的劳作,我心中不忍,又回到父亲身边,在割下的麦秆前蹲下,抽出比较长的,还未完全成熟的麦子作为系麦捆的“要子”,以便父亲割完之后捆麦子时用。父亲捆麦子的技术很高,记得他把麦子放在两节系好的“要子”上,达到一定高度时双手扯住“要子”两头,用膝盖下压麦秆,同时双手使劲儿一转,然后顺着顺时针方向旋转几下,再用手拍两下就系好了。我曾模仿他捆过麦子,但不得要领,有时走到半路麦捆子就散开了,为此常遭母亲的责骂。回家时,父亲会给我捆两个小一点的麦捆子,我则用一根适合我年龄的,较短的叫做“卯担”的工具把麦子担回家。父亲用的扁担,我是用不了的,那种直溜的扁担,两边插上麦捆之后经常旋转,扁担沿子往往砍在肩膀上,让我痛苦不堪。
收麦时最辛苦的是脱粒环节。记得土地刚下放时我们村还没有通电,用生产队的柴油机带动打麦机脱粒,后来拉电之后采用电动机带动打麦机。打麦时需要十多人协作劳动,常常是操作手需要一人,传递麦捆需要一人,转移麦粒需要一人,挑麦秆需要二至三人,堆麦草垛需要二至三人,全程下来最少需要十余人。因此在打麦时需要换工,邻居家要打麦,你再忙也得放下手中活去帮忙,以便换取人家给你帮忙。打麦也是最危险和最忙碌的。一般是父亲充当操作手,我负责转移脱离机下脱出的麦粒,母亲负责挑麦秆,帮忙的邻居负责给父亲递麦子,或堆麦草垛。紧张脱粒完,所有人脸上蒙上一层土灰,尤其是父亲脸上只能看到两只眼睛,鼻子嘴巴早已黑的不成样子。虽然打麦很辛苦,但我还是很期待打麦,因为打麦时需要邻居帮忙,母亲会在前几天打发我到村里的商店里买回一包橘子粉和两捆啤酒,以此招待邻居。当然,我和妹妹也可以尽情享用。多年之后,想起橘子粉冲泡的果汁水,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记忆犹新。有时,舅家的老表们会过来给我家帮忙打麦,这样我们一家就轻松多了,不用给别人家帮忙换工。
脱粒之后是晾晒。记得小满过后父亲会用铁锹把打麦场上的杂草铲掉,把有坑的地方填平,然后在打麦场上洒上水,待水渗入土层后,会撒些草木灰,然后把“播枷”安装在一个小碌碡上,推着它碾压场面。他把这种劳动叫“郭场”,几番碾压后场面平平展展,严丝合缝,一个蚂蚁窝都找不到,这时场就算“郭”好了。这是芒种前要准备的工作。晾晒麦子时,我会帮父亲把前一天脱粒的麦子一袋子一袋子抬到芦席或篷布上,一般是一个品种的麦子晒一张席,为了来年留麦种时不混杂。记得当时种的麦子有个子矮小长芒的小燕六号,还有个子高不长芒的4732,还有母亲称作红麦和白麦的麦子,当然我还是喜欢不长芒的麦子,因为长芒的麦子收割时常会把手、脸和胳膊划出血口子,遇到汗水浸蚀,火辣辣的疼。到晒麦子环节,母亲会给我和妹妹分工,我的任务是跟着父亲和母亲去地里点种玉米和黄豆,妹妹则是在场里老核桃树下看护麦子。主要是防止鸡去啄食和胡扒拉晾晒的新麦子,另外是每隔一段时间用耙子翻动麦子。有时我和父亲、母亲正在地里点玉米,突然天上滚过一团黑云,又听到轰隆隆的雷声,我们会扛起农具跑回家抢收晾晒的麦子。有几回还没有抢收完,瓢泼大雨就来了,把我和父母淋成了落汤鸡。这些受到雨淋的麦子,母亲会把它倒在“笸篮”里用干毛巾一点点擦拭,直至把表面的雨水擦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故乡的麦田越来越少,麦收时的连枷声、脱粒机的轰鸣声渐渐离我们远去,我家也多年没有种小麦了。虽然父亲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磨一磨生锈的镰刀,但它始终没有用武之地,本来对付麦秆的镰刀只能在割一次草后就落寞的被挂到老屋的山墙上。偶然看到一个微信名为“城里的庄稼”的朋友分享的一篇关于粮食安全的文章,我不禁哑然失笑,想这个朋友真逗,城里哪里会有庄稼,农村的庄稼也会日益稀少!我不知若干年之后,我们的孩子是否还知道面包和薯片的前世今生?是否明白面包是麦子做的,麦子是农民种的;薯片是土豆做的,土豆是土里长的?
书于2024年5月31日
作者简介:张利平,男,陕西商州人,生于1971年10月,大学文化,中共党员,国家公务员,闲暇喜欢阅读写作,《世界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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