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存在主义的存在
姜丰
读了陈家坪以《存在主义》为名的七首近作,他在《存在主义》这首诗中写道:“如果还活着,我就是一个局外人。”
细读这首《存在主义》诗作,陈家坪式的平缓,迂回的叙述语调一以贯之。其中,涉及“存在主义”议题为何?那是对人所处的根本精神困境和人类面对重大问题的折射。
我认为,这首诗写的是“非存在主义的存在⋯⋯”那它究竟写了什么?
诗句中一幕幕,潜藏着陈家坪的迷惑、思绪,纷纷扬扬,最后是这么三句话:“即使能够表演世界全部的真实/我仍然愿意活在一个秘密之中/你的喝彩我知道,终身无法听到。”
瞬间想起的,是一位汉学家重新讲述的《列仙传》的故事,关于吴道子的传说。
说的是:有一回,唐明皇请道子画山水于宫中白墙,道子调墨一盆,全泼洒于墙,再以布幕覆盖其上。一会儿,除去布幕,请唐明皇观画。只见山水、树木、人烟、鸟兽等,无不齐备,栩栩如生。唐明皇在画前赏叹不已,流连忘返。最后,反覆问吴道子:“你是怎么画出这样一幅神作来的呢?”
道子初不欲言,后被逼问久了,就指着画面下方一角说:“此山岩之下有一小洞,其中有仙,扣之必应。”于是,唐明皇以指敲击。忽然,门户开启,有童子侍侧。明皇继续问上述问题,童子说,“皇上进来就知。”
唐明皇疑惑答应,只听道子奏道:“洞中甚美妙,臣请先入,愿陛下随后跟来。”道子俯身进洞,又回身以手招皇上。唐明皇迈步欲入,却不能进。不久,门闭,吴道子与童子尽皆消失。唐明皇怅然抬头,见画墙竟莹白如旧,哪有什么山水存在,半点余墨都没有。
想起这个故事,由于它蕴含了哲思:尽情挥洒出的抽象绘画,竟忽然成了写实的佳作。然后,它揭示了可构成佳作的原因之所在,并勾引主体人唐明皇去探索。
可惜的是,这探索终究无效。最终,这美妙的绝世山水如何画出的原因,只能跟着创作者一起消失。就算创作者想告诉别人也不可得。
贵为皇帝,并不能逼迫吴道子说清楚秘密,更不可能进入画壁去探寻秘密。越是焦灼探寻,越快迎来画面的消失。
读《存在主义》这首诗感觉也是这样。诗歌好像言说了太多的事物,然而,它所言说的事物又都是在一层较为粗糙的玻璃当中显现,若抽象画,一切细节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呢?因为里面充满各种各样宏大叙述话语的残留。譬如:“每一个家庭”“每一代人”“存在主义哲学”“机器可以代替人去生活”“不同肤色、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诗中,人好像都处于一种躺平的状态。“无生无死,躺着不需要翅膀/不需要爱憎,不需要生存缝隙/不需要扮演说出不需要的台词”,连说出“不需要”也是“台词”,是需要“扮演”的。这算不算是影射我们当下生活处境所遭遇的各种共同困局呢?甚至,有一种疲倦于被动人格角色扮演的感觉?就这首诗的叙述语调来说,一切又是蛮抽象的,彷彿使人隔着话语的粗糙玻璃,看不清楚细节。
在现实生活中,人像被看不见的鞭子或神秘力量驱策着奔向一个命定的远方。我们顶多是在这奔向远方的途中,看到自我,自身所在处境是怎样的灰色与抑郁,一种完全的陌生感。
区别在于,故事中唐明皇看到的是一幅炫美动人的山水之外境,而陈家坪的《存在主义》讲的,是徘徊在现代与后现代之间,一个疲倦的诗人所揭示的,使人沮丧的外境。
于是,便想起《存在主义》这首诗的开头:“我就这样躺着,奇怪,并未死去。/经历了那么多标语的感染,看见/那么多,老人和儿童,进入天国”。脑中瞬间跳出的是,卡夫卡的一则日记。日记讲述他走在办公室的路上,忽然停住,然后,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无限的陌生,觉得身外一切都如此不真实,连自己身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究竟是处于怎样一个状态,所为者何?觉得茫然若失,不知所云,好像化身成为荒野中的小动物,或者野兽一般。
大致来说,陈家坪一开始这三句诗,也写出了他对于自身这样的陌生感、异己感。荒诞无力贯穿其中,其中仍“奇怪”的保留了对世界童真式的好奇。如此“奇怪”,所以说“并未死去”。
这份好奇,大概来自于诗中所说,“经历了那么多标语的感染,看见/那么多老人和儿童进入天国”。
如果说卡夫卡那则日记讲述的,是他深心深处一种“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的迷惑。那么,陈家坪这三句诗讲述的,还是他对于外在身体经历(尤其是宏大叙事所看见和经验)的一切,烙印在身体隐秘的肌肤当中,产生了幻灭感和迷惑感。
诗中煞有介事地讲到了,“并不想重新去叙述存在主义哲学”。可是,这首诗本身就名为《存在主义》啊!全诗叙述的基调,也确实是蛮存在主义的。荒诞,异化,以及其中潜藏的叙述之力,郁勃,不甘,都很存在主义。
整首诗能直接看到的语境,没有脱离存在主义哲学探讨的议题。如诗中写道:“机器可以代替人去生活,我只想/变成离自然最近的动物,从没有/被人发现过的动物”。这难道写的不是工业化时代人的异化感吗?如果把“机器”换成“AI”,会不会更有时代感一点?
诗人是代所有人发声,而所有人的幻灭感,最终,要通过诗人的观感、体验、话语⋯⋯与外在事物融为一体。所以,当个人产生了“无生无死,躺着,不需要翅膀/不需要⋯⋯”的时候,大概是,感觉整个地球也变成了躺平的状态。仿佛“地球繁殖,没有世界观和宇宙观/没有手脚、眼睛、嘴巴,不呼吸/空气奇怪,就像我现在这样躺着”。
脑中瞬间跳出一副疫情时期的宣传画,就是一副一个巨大的地球戴上了口罩。假如有那样一个拟人的地球的话,那么它应该是有手脚、眼睛,嘴巴可以呼吸。我们的感官始终不太可靠,感觉上没有手脚、眼睛、嘴巴,不呼吸,并不意味着地球真的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这样的感觉,诗歌未必就直接讲出来。只是,确实让人体会到一种文字下沉潜的,不懈涌动的,带着叛逆性的,想要冲破一切的存在主义的激情,那是反叛与建设共存的激情。
《存在主义》这首诗,无疑是当下最具代表性的一首诗。在陈家坪这七首新作中,更好的是那首念念不休的《刺鱼书店》。其中,有句子:“人群中的警察,像要卡住大家的喉咙/片中正在发生的运动,他们的处境/跟我们观看时一样”。彷彿,是德勒兹的时间-影象的发生与现实观影同步。观影经验/现实人生,倏忽一体,使人直观现实在场的一幕幕,一种关于诗的叙事性直观。
不过,我相信,陈家坪有一种不执着于非要写出好诗的观念认识。因为,他大概是相信,总有看不见的读者会对他喝彩。所以,他写道:“我仍然愿意活在一个秘密之中/你的喝彩,我知道,终生无法听到。”
再次想起那个《列仙传》故事,汉学家的讲述通过新的语境产生互文,回置到我们的原始文化语境,形成新的意义。抽象画/宏大叙述的残余,小洞/诗歌秘密,它们似乎是一而二、二而一。当文本消失,作者消失,我们都成为怀着疑惑和不满的一个个皇帝,反覆追问:这秘密究竟是什么?
陈家坪的心态足够好,他不回答什么秘密。他可以快快乐乐地独自歌咏,无法听到读者喝彩,而相信读者的喝彩始终会存在。这首诗还算乐观,积极向上。
附:
存在主义(七首)
陈家坪
我就这样躺着,奇怪,并未死去
经历了那么多标语的感染,看见
那么多,老人和儿童,进入天国
抹去每一个家庭每一代人的悲伤
如果还活着,我就是一个局外人
并不想重新去叙述存在主义哲学
机器可以代替人去生活,我只想
变成离自然最近的动物,从没有
被人发现过的动物,一直在这个
地球繁殖,没有世界观和宇宙观
没有手脚,眼睛,嘴巴,不呼吸
空气奇怪,就像我现在这样躺着
无生无死,躺着,不需要翅膀
不需要爱憎,不需要生存缝隙
不需要扮演说出不需要的台词
不同肤色,不同地域,不同民族
像上一个世纪人们经历过的鼠疫
灾难是重复的痛苦,人最终死亡
即使能够表演世界全部的真实
我仍然愿意活在一个秘密之中
你的喝彩我知道终身无法听到
2024.1.12
刺鱼书店
昨天可曾下雨?我从来没去过
刺鱼书店,有一条狗很有文化
始终追着前卫文化人暗暗撕咬
像盲人观看,那些刚发生过的历史
仿佛眼前,仿佛昨天,分不清伤害
的故事,亦未可知,是否真的结束
我的车堵在高速路上:不好意思
我迟到了——电影马上就要放映
一场更大的灾难在我出门时炸锅
不要叫唤不要奇怪,我也拍摄
随后播放的片花——我安静地
坐在,最后一排,我想朋友们
体谅我了,海水在屏幕上汹涌
白纸人群:不要核酸,要自由
像在倾听,那不动声色的琴弦
人群中的警察,像要卡住大家
的喉咙,片中正在发生的运动
他们的处境跟我们观看时一样
我们来比赛,谁先死去,坠入
方舱游戏——最近的一次做爱
像递给女导演一把尖刀,就在
今天,暗探,追随到书店外面
安静,仅仅是为了观看的需要
结束放映,两个酒瓶亲吻嘴唇
年轻人死了,你却生活——肝
真会变成癌吗?当你拥抱艺术
崩溃的身体完成一个时代使命
死神紧紧抓住你的手腕,我们
祈祷,期待生命奇迹,脸上的
斑点不施脂粉洒下明天的泪雨
2024.3.27
冬 眠
我想起妈妈疫情中劳作
血液中流动着世纪病毒
我在雪中想起远方的雪
这个冬天,雪是永恒主题
病人也无法删改旧日面容
我抗拒寒风的喧嚣,推倒
挡风高墙,暴露繁华宫庭
放大了一个小宇宙的奇迹
闭目,默思,期待闪光点
寒冷嚎叫,害怕也在嚎叫
我说世界是一头巨大的兽
将来采暖会是一个大问题
我想起孩子在冬天长冻疮
春天的种子和夏天的阔叶
我痛苦于并不痛苦的木头
我痛苦于并不痛苦的死亡
人,动物和植物长满苍山
我看见四季里翻新的沃土
北京每个家庭不到十七度
如果有未来,借给我希望
如果有死亡,借给我泪水
我穷尽了流动的云
我赶着下落的太阳
我追着上升的月亮
我不再拘泥真实和某个符号
所有用法都是为了适应思考
我不再写一首诗,为了发表
在腐烂的刊物上,除了心灵
一代人谎言中成长,一代人
在黑暗中歌唱,顶着天花板
祈祷,把手缩回交织在一起
似乎到了一个可以回头时刻
似乎前行的动力失去了经济
默颂,只跟自己的心灵对话
什么都没发生,又何必焦虑
你说,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2023.12.21
和平鸽
拂晓,光是刺向床头的悲声
我像一只受惊的雁,但不肯起飞
事实上,所有日子都充满了魅力
尽管时间显露出现实残酷的一面
时光仍在人生留下了美好的痕迹
我迷恋旋转的木马,虽不能行走
但也不会浪费食物——沉默无过言
我只怕比病菌还小,乃个人主义者
我更怕自己被其他人拷贝与复制
每天睁开眼,各种心思蜂涌而至
专注于不透光的物体,在暗区盘旋
风裙的沙沙声,告诉我有什么消息
窗外日月星辰,在重新绘制世界
请不要向我索取开启门窗的钥匙
光芒四射的太阳充满了悲哀
痛苦由来己久已被万物分觧
以碎片的方式反弹着锋利的光
不要隐入草丛,必须躲过闪电
没有话语可以打量我无形的梦想
我是什么不是什么,我开始午休
我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昏昏沉沉
我的双眼全是炫目的疲惫,土地
的干旱,并非就是我身体的慵懒
回忆暮晚,始终为你的天真惊叹
色彩中的,和音乐中的向日葵
都把天空当成了一面红色镜子
有谁知道,自由是一块白色的幕布
永远在黑暗之中,上演不安的灵魂
黑色种子如何成长为绿色植物
在不会回头的人群里,我满身
的秘密行走于白色苍芒的天际线
我的洞穴,与影子为伍,不需要
任何台海,不需要烽火台上的青烟
不需要电报,电话,长城的延长线
2024.3.11
醒来蒙难
睡吧,尽管醒来,口里含着血
小小的房间,小小的床,成群
结队的恶魔掀开被子,把窗外
的地狱,涂抹在墙和房顶之上
毁掉三十年来的工作,缓慢列车
增加了城市的法码,一切有效的
秩序灰飞烟灭,裂缝显现出海峡
两个不同阵营将接受历史的宣判
鸡舍孵化不出小鸡,假公鸡传播
春天的谎言,青年在战场上赴死
假包子之心对世界视若无物之时
绝望的熊在绝望的路上渴望胜利
睡吧,小民,宾馆里的火,公交车
上的火,工厂和森林里的火皆怒火
睡吧,囚犯,我们有被禁闭的自由
这自由冲击着高楼林立的人性废墟
喘息的声音响彻,车轮和水滴
人流在旋涡中撕裂,石头并非
坚硬物质,它会变成手中利器
延长着心中隐藏而颤抖的火焰
欢腾的箭在空中寻找属于它的草船
海布置一场野蛮与文明的权力游戏
当水域表达一种盐一般的咸味
火海能否拯救一个浩瀚的世界
睡吧,爱人,从岩洞到宽阔的胸怀
阴暗,狭窄的私心被日月打上标记
灯塔一样的光芒在雾中露出真容
隆隆作响的正气从口头拔地而起
行至中途重返这一片不毛之地
身体迟疑不得不冒犯飘忽与悬空
与冷酷的心在痛苦中分道扬镳
这是暗淡生活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无数新的生命在波涛声中诞生
无拘无束的海水泛起阵阵耳语
梦想的祖国不会再无缘无故蒙难
人类洪流抛下了多少命定的残骸
2024.3.18
新 知
知识美丽如花,怎样进入
心灵的世界,不被蛇缠绕
求知者多么纯洁,天真烂漫
为一种崇高的情感欢呼雀跃
引路人像云朵,空中时隐时现
脚下的荆棘蹦哒出一只荆棘鸟
光照亮了习题,手翻动书页
发出行走云间的声音
火让欲望激荡,功名展翅
解放沉睡多年的困兽
物质像一条充满诱惑的长虫
面对蓓蕾,静止是一种折磨
心湖围起来,如一面镜子
在吞食一张青春的面容
隐约可见一条通往殿堂的路径
或者保证不会坠入无望的深渊
失色中无法判断事物的真假
无法愤怒,无从申诉,无始无终
另一种孤独尖叫声,犹如早已
逝去的时光,那些,在苍穹间
自由穿梭的飞鸟提示爱的初衷
缘于生命的微弱,认知又如何
能够像一种成群结队的精神
拨出,深埋在心底无知的根
抚摸知识的轮廓,片刻之间
导师出现,已经存在的路标
可见符合逻辑思维的笼子
翅膀闪着刀片光,折射出
象牙塔有些局促不安的飞翔游戏
谁信仰天堂,这是新时代的地狱
返身,获得身临其境般的心智
向下观望无名者的出生与死亡
2014.3.21
女贞子
有时,你空无一物像巨浪
在大海里闯击出两座山峰
我在祈求狂风过后的安宁
望着岸边变得喑哑的贝壳
凝视那些倾斜的房屋,就像
现实永不接受一场梦的打击
我冒犯了你,你在沉默中缺席
我的体内分明生长出一个女儿
雅典娜,太阳指针点拔智慧
我看见她对父亲充满了敌意
墙上阴影产生了烦恼与厌倦
果实反光,需要时间的浸润
你身上毫无迷失的烟,我没有
浓密而驱散不尽的雾,像面纱
让你显得不够清晰,我们只能
做命运的猎物,在水中看不见
印痕,草叶上重新集中植物
像雨中漫步时,系上了鞋带
一切来自深处,隐秘,呈现出
脉络与分叉,吞咽不曾有过的
姿态,来到杂草丛生的渡口
听你说两个性别不同的诗人
苦味,香气,各地方的果园
忠爱名贵药材,雨用手去碰
天上人间,喜光女贞,移栽
易活,凋零时仍然满目青翠
我自绝于胸中的激情与万丈
鸟儿的杂音传出的民间故事
像征战的士兵奇迹般地归来
泪水淋冬青树开花结豆粒般
大的果子——复活吧,爱人
你不再是一个天真无邪少女
因向善,而抵制恶的利诱
终将你是成熟智性的女人
轮回,信仰,而胸闷,脸上的
痘,白天黑夜,长时间的消失
全部的闸门打开,有时,全部的
水和鱼,流向防守或灌溉的沟渠
2024.3.24
姜丰,生于四川乐山,现居香港,创意写作硕士毕业,作家、诗人、诗歌和艺术评论者、非执业心理咨询师,着有《建造未来》《极速心城》等诗文,江苏虞山当代美术馆副馆长,发表过国内数十位着名艺术家、诗人的独立评论,作品选入多种文学选本,获得深圳首届读书月活动“续写《牡丹亭》”特等奖,在《钟山》发表《像他那样一个男子》小说,后浪出版长篇艺术小说《嘘托邦》等。
陈家坪,诗人、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元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二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三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四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五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六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七月总目录
陈建|2024和一年
任相君|关于成都的记忆
周鱼|在黑暗中辨别黑暗
张凤霞|松树的癌症
王昭旻|春天欠我一个承诺
卢文悦|暮晚九章
“崖丽娟诗访谈”:翟永明|诗歌也会选择属于它的读者
“名家访谈”:西渡&伯竑桥|诗人不能仅仅在语言中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