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节柳龟儿
秦幸福
回老家小住,正赶上盛夏高温多雨、蝉蛹集中出土。傍晚时分,乡亲们三三两两来到村边树林,专心投入一种消夏、创收兼除害的活动——摸节柳龟儿。听着好玩儿,我也尝试参与,属于大闺女上轿头一回,也可算童心未泯,抑或叫聊发少年狂吧。
书面语言,往往把蝉蛹与蝉(知了)混淆,其实这是一个生命的两个阶段。蝉蛹还是若虫,脱壳后的成虫(蝉)才能叫知了。
在老家,把蝉蛹叫节柳龟儿,把蝉叫节柳。有爱咬文嚼字的,说节柳或知了的本字是蠽蟟(jié liáo)。其实,蠽蟟只是一种小型的青蝉,似乎无法概括所有蝉类昆虫。把蝉蛹叫知了猴,形象是形象,但不合老家口语。因此,仍按小时候的说法,叫节柳龟儿(蝉蛹)和节柳(蝉)。
夏天的乡村,能“镇住”鸡鸣狗叫的声音,非节柳莫属。天气越热、越干燥,节柳的叫声越响亮,真正是一呼百应、此起彼伏,以至于叫唤的太卖力,声音都干哑甚或嘶哑了。下雨天,尤其是下大雨和连阴雨,节柳的叫声会很稀少,甚至闷不做声。虽在雨中,只要有节柳一吱声,十有八九,这雨就快停了。
打小,就见过节柳龟儿,当然也见过节柳,只是很少能拿在手上。
最早是听奶奶说,爷爷年轻时,拿上一根点燃的苘麻竿子,用那个比黄豆粒大不多点儿的小火头照着,到下河崖(yai)的柳树行里,不用一个时辰,就能摸大半瓦罐,回家倒进趴篮,用包袱扎住口,放到石磨顶上,第二天清晨,全部蜕成嫩节柳,剁碎了,包饺子吃。
上小学时,暑假到县府招待所,去看父亲。那个大院是从前大户人家的宅子,大院套着好几个小院,里面长着很多参天大树,树底下的地面,有不少圆圆的土窟窿,那就是节柳龟儿出土留下的。服务员叔叔们,会把捡到的节柳龟儿,送给俺几个小孩当玩物。我自己也曾在旮旯里捡到还不会飞的嫩节柳,那透明双翅上的纹路,让人感觉很新奇。有一次,在南面套院里,住着一位客人,不知怎么逮到一只节柳,翅膀已被掐掉半截,飞不了了,用拇指与食指捏一下,就会吱吱叫唤。见我喜欢,那位大爷就把它送给我了。当时,我的小学老师李师美先生,正在那里参加暑期培训,李先生把我揽在怀里,和风细雨的劝我,把那只节柳还给客人——他来自东北,那里没有节柳,因此特别珍惜。可我,没舍得还回去。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
因为早先缺少照明工具,即便有也是苘麻或者其他小火芯,因此乡亲们都说“摸”节柳龟儿,或者说“逮”,也有的说“抠”(正要出洞的蝉蛹)。近些年,口风有了很大改变,很少说“摸”,而改说“照”了。也难怪,那照明工具,不说日新月异,起码也是年年改进。十几年前,还是用干电池的手电筒,这几年用上充电的强光灯。“照”节柳龟儿的装备,俨然有了“标配”——身背电瓶,手握“探照灯”,腰上挂个瓶子,当然离不开一根长竿,爬到高处的节柳龟儿,尤其是那些正要脱壳的嫩节柳,得用竿子戳下来。
“照”节柳龟儿成为风气,除了照明工具,还有别的原因,首先是森林面积不断扩大、生态环境持续改善,节柳这种害虫也在增多;其次是人们生活好了,寻求口味改变,节柳龟儿成为美味佳肴,逐步“爬”上餐桌,如有一道菜叫油炸金蝉,甚至还进了星级大饭店。二三十年间,价格翻了好几番,过去论斤称,如今按个卖,一只一元不算稀奇。乡亲们“照”节柳龟儿,除了晚饭后的娱乐,还有一个挺现实的诱惑,摸一个节柳龟儿,如同捡一元钱,何乐不为呢。
正“照”着节柳龟儿,有朋友转发一个视频,说是秦岭地区有5种常见的知了(节柳),分别是松寒蝉、黑蚱蝉、鸣鸣蝉、蟪蛄、蒙古寒蝉(蛁蟟),有图有真相、还有解说,挺有科普范儿。按照鸣叫的声音,我对比出了老家沂蒙山区的4种,还勾出小时候听大人讲咕的趣话。
夏天,气候湿润,特别适合搓麻线,一个夏季,得空搓下的麻线,够用一年纳鞋底,甚至能用好几年。那时的过道里、树荫下,就在腿上搓麻线的大闺女、小媳妇,比比皆是。麻是黄麻。割麻叫杀麻,杀倒的鲜麻秆子,砍掉叶子与嫩头,打成捆,按进水汪里,用淤泥沤淹成为熟麻。判断麻熟,得有相当的经验和责任心。有话说,麦熟一晌,麻熟一时,少一个时辰不熟,多一个时辰就烂了。因此,绝大部分人家,不值得自己种麻,而在夏天到集市买现成的麻匹。这与节柳有什么关系?有关系,一是季节相合,二是节柳的叫声形象之极。
话说,有一家的老婆(女主人)嘱咐男人赶集买麻匹(皮),好搓麻线、纳鞋底。男人在集上,看见有人掷色子,心里发痒,没几个回合,就把买麻匹的钱输没了。
那个男人就是鸣鸣蝉,心里有愧还自我安慰,回家路上不停地嘟囔:没有、没有、没有麻——啊,没有、没有、没有麻——啊……
赌了,赌了……蒙古寒蝉(蛁蟟),跟在鸣鸣蝉的后面,揭它老底儿。
鸣鸣蝉的妹妹蟪蛄,心急火燎地问:几——儿、几——儿……
鸣鸣蝉的老婆黑蚱蝉,肺杆子都气炸了,一天到晚的嘶喊:知(道)——了!知了——!!知了——!!!
其实,节柳(蝉)与其它昆虫一样有公有母,老家分别叫响巴、哑巴。公节柳的腹部有一对响板,所谓鸣叫,是响板震动发出的声音;母的没有响板,因此不会发声。
在大自然的舞台上,这些音乐家的出场顺序是,蟪蛄(几儿)唱序曲,黑蚱蝉(知了)是主角儿,也是大合唱的重头戏和最高潮,轮到鸣鸣蝉(没有麻)和寒蝉即蛁蟟(赌了)歌吟时,一年一度的演出季,就快谢幕了。
想摸节柳龟儿,要等来年。
作者简介:
秦幸福,山东沂水人,地质系统退休职工,中国自然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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