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袁爱华
我们本家有个远房侄儿叫战国,战国弟兄两个,弟弟叫松。兄弟姐妹到了婚嫁的年龄都相继成家立业。战国因为长的丑,又有点弱智,没有人愿意给他提亲,他自然打起了光棍。
战国是他的大名,这个名字平日里除了熟悉他的人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他叫“国”,这个名字喊着喊着就叫转了音,大家大概都是随他娘的叫法这样称呼他吧!
我上初中的时候,知道他一直摆地摊、赶庙会,卖个针头线脑,皮筋等小玩意,国没上过学,但简单的算账还是会的。有一年,国来我家找我奶奶要一分钱,他走后我问奶奶:国来干嘛?奶奶说:“前天在他那里拿了他一支套被子用的大针,当时给他钱,他找不开,就没收钱。”我没想到他因为一分钱又跑到家里来要。从那以后我也偶尔会在路上见到他,本家人连同村里的人几乎没有人会理睬他,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个憨头憨脑、十足的傻子。国也不在乎大家不拿正眼瞧他,这情形对他来说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所以他也只管旁若无人地走他的路,做他该做的事,照旧过他的生活。
国一直是跟着父母生活的,他的父母都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不善言辞,除了见了本家长辈才打声招呼,平日里是不会站在街上和街坊邻居唠嗑的,国的娘倒随和,见了熟悉的人都会很亲热地和人打招呼。国似乎有点像他的父亲,见了同村的人也没说过一句话,除了见了本家的人会简短地打招呼。我一直纳闷,他这么笨的人竟然知道本家里每个人叫什么名字,还知道该称呼长辈们什么,不简单。
国有个叔叔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城里某单位任职,也是个中层领导,只是很少回家。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我已在省会某单位上班,父亲从老家回来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国他爹在去市里看他叔叔的路上出了车祸,死了。后来才知道,国他爹眼神不好,没出过远门,在路上等车的时候被一辆正在倒车的大货车撞倒了,当时就断了气,家里人并不知道,是接到许昌事故科的通知后才赶去的。当时我家族里在许昌工作的人也不少,加上郑州有几个亲属,国的母亲挨个通知了长辈及能为此事尽点力的亲属,据父亲说是我本家一个老大姐他们齐心协力把这个事给妥善解决了,好像肇事方也对此事给了一定的赔偿金,我当时也没参与此事,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参与,毕竟有我的父亲在场,具体国他爹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我就一无所知了。
再见到国时,他已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他总是一边走路,一边不忘用手捂着肚子,脸似乎也有点浮肿的迹象,黑红色的脸膛、呆滞的眼神,嘴角还时不时淌着一缕白色透明的口水,后来,听母亲说国儿喝了煤油要自杀,问他自杀的原因,母亲说:“国去南乡赶庙会,因为不识字,错把女厕所当男厕所进了,吓得人家报了警,也不知是被警察吓坏了也不知是被人家殴打了,从那以后国再也不去赶会了。”家里人并不知情,他喝了煤油,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娘叫他吃饭,他直喊肚子烧得慌,后来在他娘的一再追问下才知道国把家里点灯用的煤油给喝了,他可能是怕因为进错了厕所要做牢吧!国被强行拉到医院洗了胃,从此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迷迷瞪瞪、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大致受了惊吓,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吧!再后来,国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就成了这般模样,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编织袋,他改换了营生,他不卖针线了,以到邻村或十里八乡要馒头为生,他要的馍大多用来喂养家里的猪。
去年回家时,我和妹妹在乡镇的小路上见到他,他依旧是低着头走路,只是手也不再捂着肚子,我发现他肩上背的东西也很轻,听妹妹说,国已很多年不要蒸馍了,现在是沿街捡废品。我没有上前和他打招呼,我暗自打量着他:依然是穿着一件老式蔚蓝色中山装,只是衣服较先前干净了许多,他依然是走路不看人,只顾埋着头独自旁若无人的走路。前面不远处是他姑家开的鸡场,可他却头也不扭一下地继续朝前走,像是从来不认识这家人似的。
从来也没问过国的年龄,也不知他到底多大了,只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我上初中那会他看起来像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我想现在大概该过了五六十岁了吧?以前也曾听到过本家的媳妇们抱怨过:“我们家族里走出来的都是人才,怎么就出了国儿这样的人,真丢人!”听到这些,我作为本家族的姑娘觉得这对国似乎有点不公平,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亲属伸过手,也没有怨天尤人,他没有干扰或破坏别人平静的生活,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在生存,他没有影响谁的发展,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样的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允许他的存在呢?这样的人,谁又忍心剥夺他活着的自由?
2018年过节,我回老家,没有再见到国,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打听他,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他像一阵风走的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