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觉

热孜莞古丽·玉苏甫  著

克然木·依沙克    译

她抛弃了一切，包括丈夫、儿子和她所熟悉的生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率地抛弃了这一切。

“我们离婚吧!”她为自己能下这样的决心感到吃惊。

丈夫不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将夹在指缝里的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说：“好吧!离就离，不过你休想带走儿子!”

丈夫粗鲁的表现刺痛了她的心。她料到丈夫会这样做，因为丈夫知道自己太爱儿子了，离不开儿子。

“如果儿子愿意，就随你便吧。”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个狠心的选择。

她拎起提包就出了门，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似地跑下楼梯。儿子还在睡觉，如果儿子醒来肯定会闹着找妈妈。也许他以后会慢慢理解妈妈为什么这样做。

她感觉到丈夫好像在阳台上用充满痛苦的目光看着她离去，又好像在喊她。她放慢了脚步，但没有停下来，她不愿意看到过去的一切重现在她的眼前。

她特别爱听丈夫说话的声音。他们相识时就是他那洪钟般的男中音吸引了她。婚后的生活充满了甜美、欢乐和幸福。他们相亲相爱，相敬如宾。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激情、如胶似漆的爱被周而复始的生活琐事，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之后冲得无影无踪，刚结婚时的那股热乎劲儿也就慢慢冷却了。开始她还有点儿留恋初婚的那段日子，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繁重的工作和生活负担、紧张的生活节奏已改变了她，也改变了丈夫。

她有很多美好的愿望，想成为一个名作家，写出好多一鸣惊人的作品。她知道自己富有想象力，也相信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曾经也写过许多颇有影响的作品。但现在，她的聪明才智、抱负被做不完的家务埋没，她原以为会从家庭、丈夫那里得到更多的快乐，但她想错了。

她现在对家、对身边的一切都心灰意冷，厌倦了。先是对丈夫没了兴趣，说得直接一点儿就是没了丝毫的感情。她的情感世界里除了初恋时那一点儿甜美的回忆外，再没有别的了。她讨厌丈夫整天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看电视时懒洋洋的样子，也不知是他在看电视还是电视在看他。更使她恼火的是，他常常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连衣服也不脱就躺在床上睡死过去。每当这时她恨不得把他从阳台上扔下去。

他们的家很简陋，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她自己也没有一件值钱的服饰。她何尝不想跟那些有钱的女人一样拥有高档衣服和金银首饰，但她知道这些对她来说只是奢望而已。这些日子她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忍气吞声过来的。今天不知怎地，她所有的怨气、委屈一下子就汇成一股洪流涌上心头，并化作辛酸的泪水夺眶而出，那苦涩的泪水顺着面颊流进了嘴里。此时她感到，她就生活在这种无尽的苦水里，她美好的向往和追求就毁于这苦涩的生活里，她最终会被生活的琐事累得筋疲力尽。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一位很有钱的男人正在追求她。在她还是姑娘时他曾追求过她。在众多追求者当中，他赢得了她的芳心。起初，她对他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不屑一顾，只是一笑了之。因为她知道所有的男人对自己想得到的女人都是那样。但后来，她被征服了。这也没什么，难道她就不该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吗?在人世间，她除了丈夫、孩子还需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她毫无目的地漫步在空旷的大街上。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她感觉到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空旷、安静、宽敞，感觉到自己是那么轻松、安逸，脚步是那么轻盈。她不知不觉走出了城外，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

她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他们的婚礼举办得很气派，要比她当初的婚礼隆重多了。再婚虽未使她像初婚时那样激动，但看到周围向她投来的羡慕的目光她沾沾自喜，甚至得意忘形，庆幸自己又一次投向了幸福的怀抱。

现在的丈夫有一处豪华的宅院，院中的小溪流水潺潺，她每天下班回家，那条小花狗就跑过来跟她撒娇。

丈夫很少回家，在外忙生意，但从没忘记给她打电话问好，送来体贴。丈夫使她得到了物质上的一切，现在她应有尽有，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唯独不尽人意的是，丈夫是位多疑的人。一天，他半真半假地说：“你轻易地离开前夫和孩子，有朝一日说不定也会离我而去。”此话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话，但暴露了丈夫的疑心。她没吱声，但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刀深深地剜着她的心。

尽管如此，她对现在的家庭还是很满意，因为她毕竟离开了那贫穷的日子，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她要抓紧时间尽情地享受这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抓紧时间写作，也发表了许多作品，还出版了几本作品集。

丈夫整天忙自己的事，从不与她分享她的喜悦。平日里，家里除了丈夫带有讥讽的“玩笑”外，听不到笑声。他们几乎没有一点点共同语言、爱好和追求。生活好像死灰一样平淡无味，既没有苦楚也找不到欢乐。

宅院依旧，丈夫也依旧给予她物质上的一切，也从不忘记给家里来电话问候几句。这对于她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她渐渐厌倦了这一切，也没有把家里的，包括丈夫给予的一切当作是自己的。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开始感到孤独了，有时她度日如年。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念儿子，想念曾经生活过的那座黄色楼上的那套窄小的房子。今天她才体会到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他们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共同抚养儿子，共同耕耘生活的小田地，生活虽然苦了一点儿，但他们有共同的乐趣、爱好和追求，其乐融融。她确实想重新回到她那狭小、简陋的家。

“我们离婚吧!”她向丈夫提出。

“好吧!”丈夫似乎迫不及待了。

强烈的回家的欲望之火在她心中燃烧。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那座黄楼依旧，周围的一切依旧。儿子和丈夫是否在等待她回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四楼。她轻轻地敲了门，门开了，是裸着上身的儿子开的门。儿子一见到妈妈，就扑到妈妈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妈妈的脖子：“妈妈你上哪儿去了?我饿!”

“妈妈不好，乖孩子，妈妈这就给宝宝做好吃的。”

她深情地吻了孩子后进了屋，丈夫正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看电视，屋子里弥漫着烟雾。见妻子回来，他站起来把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说：“今天是周末，一大早出去上哪儿了?你不管儿子了?”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