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挣”漫议
作者:陈振民
一
在万荣这块黄土高原上,流传着一些具有特殊意义和韵味的笑话,叫做“zhèng”,俗称“七十二zhèng”。它是富含哲理的艺术品,使人在捧腹大笑之余,有所领悟,有所发现。
关于“ zhèng ”的汉字,多年来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憎”,有的说是“争”,有的说是“挣”。我看还是“挣”字对。因为“zhèng”是仄声,而“憎”和“争”都是平声,声调上与“zhèng”不合。“挣”字呢?除有平声一面外,还有仄声一面,声调上与“zhèng”有共同之处。再则,以纯粹地道的“ zhèng ”的故事衡量,“憎”和“争”的解释尽管也有它的道理,但都包括不了故事幽默可笑的一面;而“挣”字则能。因为字典这位老师对“挣”字就解释为“用力支撑或摆脱”,亦即用一定的气力达到某种目的?,正如人们口头常说的“真有一股挣劲”一样。这个“挣劲”就带有不顾客观可能性而强以为之的意思。因而就往往免不了盲目性,免不了主观与客观相脱离,造成笑柄,落人嘲讽。这样权衡下来,我觉得用“挣”字來冠称这类笑话,还是比较合适。
二
谈到“七十二挣”,万荣人都知道它是著名的谢村特产。只是由于谢村属于以前的荣河县,所以外地人就把“谢村挣”叫
“荣河挣”。当五十年代前期荣河县与万泉县合并而称万荣县后,“谢村挣”就又逐渐地被外地人习称为“万荣挣”了。实际上这是以大代小的说法,并不确切。若按此推论,万荣县属运城地区,运城地区属山西省,山西省属中国,如果出了地区,出了省,出了国,这个“谢村挣”是否又可分别称为“运城挣”、“山西挣”、“中国挣”呢?显然不可。看来,小问题一经用放大镜观察,就现出其毛病了。所以我认为,对“谢村挣”还是称其为“谢村挣”好。荣河也罢,万荣也罢,都不宜膺此桂冠。外地人如此习称固为难免,本地人大可不必随声附和。即便随着时代的前进而时有新“挣”创作出现,也只能叫“谢村挣”的新发展,而不能改变“谢村挣”的流派称谓。正如有的须生演员在继承闫派艺术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创造,而只要他的表演艺术仍然是闫派风格,那么也就只能称其为闫派艺术一样。
三
“挣”的荣誉权既然特属谢村,那么从谢村当年流传于世的关于“挣”的笑话,就可看出其特定的内涵。人们肯说的“扛碾子”、“背出地”、“上坡下坡”、“揽筐担水”、“摆头取风”等,都是表现一种犟劲、笨劲、愚劲,表现一种在犟、笨、愚的同时,又颇具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的自作聪明。它纯属眨意,是对人们不按照事物的规律,违背常理常规行事的讽刺和嘲笑。人们在传述这些笑话而不禁喷饭的同时,又往往免不了陷入深沉的哲学思考,从而体会到所谓“挣“,其实质是反映人们希图利用客观、争取客观、改造客观,而又对客观规律缺乏认识,不会掌握,结果弄巧成拙而又自以为是的可笑的悲哀。它是谢村人民群众的口头创作。这种创作总是以滴水而映太阳,往住是以一件小事为题材,以自我解嘲为手段,对人们以超常的可笑方法对付客观而又怀着精神胜利法一般的麻木和满足进行嘲讽。这种嘲讽的深刻性和幽默性,可说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单从这一点讲,它并不亚于鲁迅笔下的《阿Q正传》;只是由于它是流传在口头上的零碎的单个存在,并不像鲁迅那样从多种反映角度,以多种文学手法,创造出阿Q这个具有高度社会概括性的完美的艺术典型,所以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谢村的人民群众在创作这种能使人醒悟,能给人以启迪的笑话时所表现的聪明才智,的确是无与伦比的。我们在听述他们的作品时,总感到它是对于只讲力争性不讲科学性、只讲笨干不讲巧干的批判,总感到它是曲折地对科学文明发出呼唤。这,不能不归功于谢村人民群众的天才的创作艺术!
四
近些年来,我们常常听到一些把“七十二挣”与“万荣精神”联系起来的说法。这说法不无道理,但也委实不够恰当。说它不无道理,是因为“万荣精神”这个概念的形成过程与“挣”有关。“万荣精神”这个概念本来不是万荣人自造的,而是外地人对于自己认为有那么一股“挣劲”的万荣人的说法。我们知道出门的万荣人往往爱与外地人闲谝自己县里流传的那些“谢村挣”,甚至还用新的创作补充它。久而久之,外地人把村名忘记了(或者谝时只讲“挣”,根本不提谢村的村名),光记下万荣两个字,于是乎就称起“万荣挣”了。笔者亲耳听外地人讲过:“你们万荣‘挣’气大,真有一股‘挣劲’!真有一些‘挣’的精神!”这似乎是一种戏称,但也似乎包含一种赞美。由于“挣”本身体现了一种力争性在内,加之“挣”与“争”谐音,社会主义时代又特别提倡干劲,提倡力争性,万荣人也确实争强好胜,干出了不少业绩,故尔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美好精神,就随着“万荣挣”的传述而被概括进来,并逐渐演变为“万荣精神”这个概念。由此看来,“挣”是形成“万荣精神”概念的触媒。没有这个触媒,很难形成这个概念。别的好些县也有自己辉煌的历史和卓越的现实,但很少听人讲“某县精神”的概念就是例子。但由此要说“七十二挣”是“万荣精神”的表现,这又是不恰当的。因为“万荣精神”这个概念由于“挣”的引发而形成后,它的内核却完全不等于“挣”了。“挣”是人们在生产力水平和认识能力不高的情况下,想利用、争取和改造客观事物而又对其规律性缺乏科学态度的产物;而“万荣精神”的概念则产生于社会生产力和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能力飞速发展和提高的时代,具有全新的时代内容,是万荣人的力争性和科学性完美结合的概括性表述,它远远超出了“挣”的层次。综上,“万荣精神”诱因于“挣”的传播,但其实质又大异于“挣”的内容。这正如新社会脱胎于旧社会,但其性质又根本不同于旧社会一样。换句话说,“挣”是对落后的生产方式和思维模式的揶揄性挽歌,“万荣精神”则是在建设道路上借着这支挽歌的余韵而昂扬起来的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奔驰的雄壮的进行曲。两者旋律大相径庭。
五
如果说有的笑话内容能表现万荣人的自强自励和机智聪慧,那么用它来赞美“万荣精神”当然是不错的。但是这类笑话已经不是“挣”了。“挣”与通常的笑话比,从内涵到外延都有别。“挣”是小概念,内容上有欲行其事而不善其方的质的规定性,数目上是有限的,所谓“七十二挣”是也。“七十二”固然是泛指多的意思,但毕意有个数字限制。即便不断创作新“挣”,然就其性质说。它仍然是有限的。而通常的笑话则是大概念,其内容性质可属赞美别人,亦可属夸耀自己:可属善意式的戏谑,亦可属揭露式的讥刺;可属超常之理,亦可属逆反之情;可属恢谐的训教,亦可属轻松的认同。总之,可属这可属那、无不可属,不必一定局于“挣”类。数量上无限之多,从来没有任何数字去概括它,泛指它。所以说,“挣”是笑话,而笑话不一定是“挣”。“挣”不能表达“万荣精神”固不必说,即令对其他笑话,亦应有所分析。只有那些从万荣土地上产生出来的既能表现力争性又能表现科学性的笑话,才有资格作为“万荣精神”的艺术性注脚,别的则难。
原载《万荣人》报1996年12月18日版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