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牛贩子

          文/索南才让 

整年整月跟牛待在一起，整个人也变得和牛一样蛮笨了。

但在草原上免不了要和牛相处，也免不了和牛贩子打交道。村子紧挨315国道的地理条件决定了这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大量的消息会产生相应的结果，人的脑子开始多想了。想法一多，也就更愿意去干一种来钱快的营生，比方说当一个牦牛二道贩子，无疑是一个既赚钱又刺激的工作。而且是赚是赔大多数时候就跟赌博一样令人欲罢不能。这似乎又正适合年轻人，于是乎，一夜间村里就多出来好多像我一样的牛贩子，开始有模有样地做起生意来。这转变的过程迅捷而又自然，就像人一但跑起来，脚下的小阻碍就轻易地跨越过去，不用惊讶。

我们这些牛贩子，不但要认识很多很多牧民，熟悉他们牦牛的情况，也要和屠宰场保持密切的联系，保存很多收牛人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还要是各大畜牧交流平台里的活跃分子，有事没事都要去露个脸，说一两句或发一些红包在群里，要让他们记着还有这样一个人是比较靠谱的……

我们绞尽脑汁地做事，无非就赚个其中的差价，说起来也蛮辛苦的。

从开春到深秋，忙忙碌碌，慌慌张张。今天去东边装牛，明天去西边看牛，一走好几天，两年下来，日月山以西的地界几乎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我脑海里渐渐地有了一张“牦牛质量分布图”。是海南的牛膘情好，还是海北的牛黑肉多；是果洛的牛出不了斤数，还是天峻的公牛大而空……我脑子里大概有了谱。有时候一想，也挺得意的。尽管也有很多时候会因为某种神秘力量的阻挠而看走眼，但总的来说，还是赚钱的时候多。这也是因为这几年牛羊市场行情见涨，像股票一样从最低谷一路高走，现在快超过2012年的高度了。那是什么高度呢？比方说，一头成年母牛2014年的时候是四千多块，那现在是六七千多，公牛超过一万块。

市场的积极性带动了牛贩子的活跃，草原上每天都有汽车、摩托车奔跑在砂石路上，每天都有操着各地口音的人来问有没有卖的牛或者羊。但眼看着价格一天比一天好，人们反而不卖了，都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外地人一看生意没的做，也就不来了。而后，我们这些本地牛贩子便越做越勤，越做越远。

有一段时间我和两个朋友专门往海南跑，那里有一个牛的交易市场，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不敢冒险，收了十几头牛拉回来，然后三个人分别找买家，最便捷有效的办法是在微信的交易群里和公众平台发布信息，要不就是给专门育肥牦牛的老板们打电话，总之有的是办法，因为有着一定的关系网，牛卖出去并不困难。有了甜头后我们三个的热情高涨，火急火燎地又出发了，三四天后又拉着一车大小公牛回来。当天晚上各自在平台中发布讯息，其中尖木措发了这样一段语音：“各位群里的老板们好！我这里有大小骚牛45头，有需要的老板们请联系。牛在海晏德州……”

另一人扎西才让是这样打电话的：“弟兄，我的牛没说头，膘情身板都没说头，你没有验不上的道理，你来看，这么点路一会儿就到了，我等着……啊哟！你不要添烦了，你还不相信我吗？你快来，要不然卖掉了……两个回族要来看……”

我在一个叫“海北州牛羊交易群”的群里发了牛的照片和文字，而且还给几个人打了电话。其中一个貌似心动了，我就再照了几张“成色”更好的图片单独给他发过去……

尖木措有好酒量，这在收牛的过程中会意想不到地帮上大忙，有时候买卖不对，但喝一顿酒，什么问题就都没有了。尝到甜头了，我们就在车里备上一箱青稞酒，以便随时取用。若是看上了谁家的牛但价格不对，我们就实施“B计划”，用酒来开路。当然，不可能人人都会上当，大部分时候我们连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晚上住在人家里了。但总有那么几次，事情是会欣慰地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去，我们的赚头是可预料的。

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住在一个藏族家里，这家的三十二头牛已经完成交易，就等明天装车了。所以晚上我们守在那里，开始喝酒，三五圈一过，那个男人开始耍起酒疯了，非要和尖木措过不去，尖木措也喝得不少，才管不了那么多，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不得已我和扎西才让拖着他离开，大半夜开车漫无目的地走，直到他酒醒了，天也亮了。返回去装牛，但那个人根本不鸟我们，仿佛根本不认识我们。即便装车的时候也像陌生人一样远远地看着，还对我们指指点点。尖木措尴尬死了，因为这个人可是他的朋友啊……想必昨晚的酒疯也是刻意为之，感情尖木措是彻彻底底地被玩弄了一回，还屁颠儿屁颠儿地拿着礼品去拜访，人家压根儿就没把我们当一回事。

其实出门做生意，难免会遇到给你脸色的人，难免有受气的时候，有时候人家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根本就懒得和你这样假话连篇、奸诈圆滑的人多说一句话。但我们果真如此吗？当然不是的，我们当然是有原则的。所以这些苦水我们都得自己痛痛快快地喝下去。我们可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早就有了自觉，要是连人家的脸色都接受不了还谈什么生意？趁早回家安安静静放羊得了。所以尖木措尽管气得不轻，但过后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反正也没闹出什么事情，这就已经很好了。出门在外，最怕什么？最怕出意外，不管是什么样的意外只要出现了，那就是麻烦来了。所以出门人的第一守则是：低调、客套、决不惹是生非！

牛贩子的生活复杂，男人们出门在外，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我们居然迷恋上了这种生活，很快就发现，在家里待不住了，老是想出门去，想一次又一次地出门去。这种渴求像病魔一样缠着我们，我们的决心——要是有的话——在诱惑力面前一败涂地。外面的风景总是在变化，总是在给我们新奇和激情，而家中凝固的生活模式，就仿佛一种桎梏，困住了你，你的思维、行动都被僵化，仿佛进入了“家庭的坟墓”。

于是我们就想方设法地走出去。人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对得到的和没有得到的态度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自然产生的，而且无法控制。这是一种悲哀。因为想法的产生就是行为的改变，就是在预示，环境中事物的转变已经开始。你不能阻止——当然你也阻止不了——你也不能放弃，放弃相当于推动器。那么，你只能在想法之上增加一些你可以控制能够做主的想法，说是干扰也罢，说是混淆也罢，总之是会有点作用的。我们无疑也会有此选择，但做出的决定却人人不同。想要观察人与人的不同这种时候其实是最好的……我们不同程度的愿望体现在日后的生活里，处处对生活产生深远而隐秘的影响，但谁也不会说出口，仿佛是一个禁忌，一说就完蛋！

摘自《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