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外爷
文/刘晓勇
我的外爷去世至今已整整三十一个年头了。当年外爷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后来听我的母亲说,外爷去世的时候她和我的女儿是在一起的,是守在外爷的床前,看着外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于是我心里才好受了些。因为我觉得我的女儿毕竟是代我尽了一次“孝”,只是不知女儿至今还有没有记忆,因为那时她才三岁。
对于外爷,我很小的时候是没有印象的,只是后来听我的外婆说,我一两岁的时候,外爷就经常背着我去赶集,给生产队在保管室编簸箕的时候,又是每天把我背来背去,而我却经常给外爷撒一背的尿。
不过对于“尿”,我却是有印象的,因为我上小学期间就一直和外爷睡在一起,很多时候,在梦中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撒尿,但却又总觉得是在白天对着地上或地上的什么东西撒的,而结果却是撒在了外爷的铺上,外爷成天晾被子烤被子。
为此外爷也打过我,骂过我,不过一到晚上,外爷还是要我和他一起去睡。因为我两岁时,就被外爷从我母亲那抱走跟他睡去了,我已习惯或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睡了。
我曾听我的外婆说,我为什么那么多尿,是因为我是早产儿,身体很弱,母亲也缺奶,加之也买不到奶粉,家里人都以为我养不活,于是在外工作的父亲就买了葡萄糖粉让家里人给我喂,估计是我那时葡萄糖粉吃多了后来才尿多,才“夹”不住尿的。
然而对于葡萄糖粉,我也是有印象的,因为那时我已上初中了,我母亲的柜子里都还有大瓶的葡萄糖粉,挖一勺吃,很甜,很凉。而至于说我从小就多尿,是不是当时葡萄糖粉吃多了,我至今也没有去考证过。
我的外婆在世的时候,经常说我外爷“松活”了一辈子,而我至今的确也不知道外爷的一生,对我们这个家庭作出过什么贡献,但我知道自我记事起,那时的外爷虽然上了年纪,已不参加什么集体劳动,但却是在家里给生产队养牛的。
当时队里哪家的牛养得不好了,就把哪家的牛换到外爷这里来养,而外爷则是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的牛换给别人。我曾清楚地记得外爷养过的一头豁鼻子水牛,被人换走时我哭了,外爷也是舍不得,拿起牛篦子在牛身上刮了又刮,边刮还边给牛说话,而这头牛后来见到我和外爷时还总是“哄哄”地直叫。
那个时候的大队每季度都要评一次牛,即是把各个生产队的牛集中到我们学校的后操场上来评级,以此给养牛户记工分,而外爷总是牵头的,不管再猛再烈的牛,似乎只要见到外爷就没有了脾气,而外爷似乎也不怕。外爷评牛时,总是先围着牛转一圈,然后再提起牛鼻眼上的牛绳,用手掰开牛的牙口看,手还要伸进牛的嘴里摸一摸,摸后又围着牛转一圈,紧接着在牛的屁股上猛拍一巴掌,就吩咐身边的人记级,而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当年是不是也像这牛一样需要外爷来“评级“呢,而评级也不高,需要外爷来养。但同时又觉得,如果说我小时候甚至至今都多尿,是当年葡萄糖粉这种带“凉性”的东西吃多了的缘故,那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一直总是发热爱出汗爱沾凉呢。
我的外婆是一位以治家严谨闻名十里八乡的人,上至《三字经》下到《百家姓》随口就来,按她的说法她养了八女一儿,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调皮的,而她也是笃信“黄荆棒下出好人”的人,但对我却是没有一点作用,不过外婆该管的还是要管。
记得有一年我偏不相信她说的“七月半,鬼乱窜,阎王老爷请吃饭”的话,下堰游了泳,结果遭到了她的狠打。而在打的过程中,我趁外爷来挡外婆拉我时,一下子挣脱了外婆的手,撒腿就跑进了门前不远的一块玉米地里。
然而外爷明明是见着我跑进玉米地的,但他却要来找我,并在地里边找边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却和外爷“躲迷藏”,最后外爷实在是找不到了才回去,而我却躺在玉米地里睡觉,只是后来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出去找吃的,又才被外爷发现硬拉了回去。回去后外爷为我端来了他专门为我留在锅里的饭,看着我哽咽着一口一口地吃。
我的母亲也常常因为我爱下堰游泳打我,虽然没有外婆那么狠,但她要我求饶,可我就是不,母亲见后又打,而外爷总是过来拉起我的手就说走,或者说是去睡觉,而母亲却毫无办法。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去父亲那上初中后就离开了外爷,所以这期间和外爷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因为外爷一次胃出血来我父亲工作的医院治疗,而回去后的十几年中,外爷似乎就没得过什么大病。
然而在这期间,由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农村耕牛紧张,外爷于是就当起了“牛经纪”,也即我们当地叫的“牛红爷”,给牛作介绍的意思。那个时候请外爷介绍牛的人很多,我至今都没大弄明白外爷当时和一些人谈牛价时,他们彼此把手伸进对方的袖筒里捏来捏去是怎么商定牛价的。
然而外爷的这一套我舅舅也会,因为自发现外爷当“牛红爷”后,舅舅也就不再做做鞭炮卖鞭炮的生意了,先是跟着外爷学当“牛红爷”,后来就自己拿上钱,估计也有外爷当“牛红爷”挣的钱,与人合伙去宜宾一个什么地方往我们绵阳本地贩牛,生意还不错。
我那时因为学校放假回家,经常看见外爷和舅舅及一些人在谈牛的什么事,不过后来发现外爷要么是一个人拿着牛篦子在牛身上刮,要么是在给牛喂草喂水,要么是牵着牛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因为此时的外爷的确已老了,他只能给舅舅打打下手,做一些背后辅助性的事。而我的那位舅舅,虽然现在农村早已是机械化的时代了,但还是有人有时要请他去帮忙看牛。
外爷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但后来听说外爷在卧床的最后期间,总是不时地叫着我的名字,令我至今想起都泪然。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不知道外爷这是想见我最后一面,还是念着我欠他的那三百元钱呢。因为在他卧床的最后期间,家里人曾反复问他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而外爷总是说他没什要说的,他活了一辈子,他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他的,可家里人就是不相信。
然而不知最后,外爷怎么就想起我曾在他那借过三百元钱了,而这也是事实,因为我那时已结婚生子有用度但人不在家,于是母亲便遂了他的愿。而如今外爷已逝去多年,他唯一的“身外之物”,就是留下了数以百计的子子孙孙,以及子子孙孙们对他的思念。而我每次去上坟,总是要给外爷点一支烟,说一声外爷您走好。
前些日子,我曾在一篇有关筲箕的文中提到,据外婆说外爷年轻的时候,总是走乡窜户地给人编筲箕做篾货,而我小时候也是见过外爷编筲箕的,并且自己后来也学会了。此刻想来,这大概就是外爷留给我人生唯一的最大财富,以至我总是怀念过去,反省过去,珍惜现在,展望未来,但同时又只有但愿外爷安息。
作者简介:
刘晓勇,男,1965年9月生,四川绵阳人,喜爱文学,做过记者、编辑,现为自由职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