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街头背影

 

作者：徐义军  朗诵：江  川

 

寒冬的夜晚，刺骨的冷。八点多钟的时候，天空阴沉，凛冽的风，夹裹着零碎的雪，缓缓地从天幕上降落下来，斜飘在路灯下白莹莹的光里，柳絮似的簇拥着漫漫卷卷在空中飞舞，既有几分嫚妙和洒脱，更有些许无羁和狂野，随性而放肆地飘动着。天空中迷迷离离、汹涌浩荡、苍苍茫茫。

 

我和朋友去饭店吃罢晚饭后，驱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放眼远望，夜幕下的市区，空寂而寥落。高耸的楼群错落地矗立在周边,一家一户斑斑点点的窗户透着温馨的光亮。大街两旁，霓虹灯闪烁着斑斓的色彩，反衬着那两排又矮又粗的法国梧桐，瑟瑟地伫立在风雪里。高高的路灯，挺拔着身躯耸立在道路两旁，不知疲倦地低头垂照着马路，窥视着街面上偶尔疾驰的汽车，甩下一抹红红的尾光，然后便匆匆消失在远方......

 

我刚走近父亲居住的小区时，便远远看到在街头昏暗处那排垃圾箱前，有个老人正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擎着手电筒，一只手正在翻腾着那些垃圾，时而把头低进箱子里，时而直起腰把捡到的废品扔到身旁，时而再躬下身去把它们装进一个蛇皮袋里。也不知是谁家的老人，到底是迫于怎样的生计，竟然在这寒冷的夜里，冒着风雪如此劳累。这幕场景，让我不由的心生怜悯，也禁不住把目光牢牢地锁在了老人家的背影上。车窗外，风，“嗖嗖”的卷着路面上的杂物飞跑；雪，不停地在空中翻飞。而那个老人却全然不顾，他心无旁骛地倾心忙碌着，看上去是那么专注，动作是那么娴熟，他埋头劳作的有些忘我。我的车离他越来越近，车灯照在他的身上，他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而是执着地背对着我在那里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忽然惊愕了！我看到原来那个人竟然是我的父亲——是我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我顿时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傻傻的呆在了车上，心头猛地掠过了一阵酸楚。稍顷，我一把拉开车门冲到他面前高喊了一声：“爸”！父亲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拍打拍打手往身上蹭了几下，望着我说：“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我无语，呆立着。继而道：“爸，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休息，怎么出来捡垃圾啊？走！别捡了，我们回家！”“嗯嗯”。父亲跺了跺脚怯生生的应承着。随后，我拎起他捡的那些废品，跟在他身后向家中走去。望着他驼着的背影、望着他拖着一双大头鞋蹒蹒跚跚在前面走动的样子，我心潮翻滚，汹涌澎湃。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病了，爸爸得知后深夜冒雨走五六里山路把我背回家的情景；想起他赶集卖粮后，丢了三块钱伤心得吃不下饭而坐在凳子上发呆的画面；想起他为了给我成家建房子而累得病倒咳血的样子......我的心一阵阵隐痛。路灯下，风，卷着他的衣角不停地拍打着他瘦削的身体；雪，纷纷落在他的棉帽上，落在他黑色棉袄的肩头上，那层斑白是那么的耀眼......

 

进到屋里之后，我帮他简单整理了一下零乱的东西，然后又反复叮嘱了他几句话，便洗了洗手转身往外走。这时候，却见爸爸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摞用线缠着的皱皱巴巴的钱，看上去足有三五千元，其中还有许多拾元、贰拾元的，蓬蓬松松的一大捆。他拽住我的胳膊非塞给我不可。一时间我懵了，站在原地不明就里，一边推搡着一边惊愕地问父亲：“爸，你这是干什么？！”“唉，上次我住院也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这些年，你把我从乡下接来，又给我买下这房子住，平时大大小小的事你都跟着忙活，说实话，我心里明白着呢。从医院回来，我反复想过，如果哪一天我忽然不在了，心里还觉着有些亏欠你，这点钱是我这两年捡破烂攒下来的。白天出去捡怕人家笑话，也怕给你丢脸，所以，我常常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去捡。我花钱的地方少，你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心里难受......”。父亲的话，句句戳在我的心坎上，一时间让我百感交集。遥想当年家里生活窘迫，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父母却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借着钱供我上学。他们的恩情真的是比天大比地厚啊！而今，他竟然对我说出“亏欠”之类的话来，实在让我汗颜。父亲说完后非常决绝地推着我往外走。我捧着那捆钱，泪水盈眶：“爸，我不能要你的钱！更不能要你这些钱，我拿了会折寿啊！”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我激动地甩开父亲的手，把那捆钱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冲出了家门......

 

雪，越下越大，街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车轮轧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种清脆的声音和着我的心律，不停地跳荡和共振，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胸膛。    

 

白雪皑皑，夜色茫茫。迎着风雪，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里，这个夜晚，我久久难眠。父亲驼着背在垃圾箱里翻捡废品的身影和蹒蹒跚跚走在路灯下的姿态，还有那摞皱皱巴巴的钱，一直在我眼前晃动。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一直在我耳畔萦绕......

 

这个冬天的夜晚，这场晶莹剔透的雪，又一次净化了我的心灵和情感。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在银色的路灯光下，在不断翻飞的雪花中，父亲的背影在我的心里和脑海里渐渐地越发高大和伟岸。那份深沉的爱，在满满一个天空和极目一片大地上洁白的雪的映衬下，是那么的清澈、甘醇和凝重！那份父爱里，更有一种穿透心灵的痛楚，让我回味起来，情感震颤、良心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