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兵部尚书德缘传奇(连载四)
作者:戴嘉臣
引言:老子《道德经》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四十九章),“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五十一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五十五章),“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五十九章)。“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六十三章),“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七十九章)。
自古以来,德者行善,善者积德,善者好报,德者奇缘。
(四)拜 师 授 业
学童们见员外和老师来了,都失失溜溜(18)地退在一旁,只闪出戴才来。这戴才一见,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愣怔怔地傻站在那儿不敢动。刘员外和刘先生激动不已,好奇难耐,不由自主地走到戴才跟前,也不跟戴才搭话,都伏下身去,仔细观瞧那只奇鸟。
只见那鸟,除了嘴、颈下、腹、腿和爪,通体白色,闪着银光;金黄的嘴,赤红的冠,橙黄的腿和爪,明亮的眼睛;颈下至腹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由深渐浅,十分协调;翅膀不长,翎毛尖端镶着黄色斑纹;长长地几根尾翎羽嵌着几个七色圆形斑纹,日光照耀下闪着七色光环,真是金嵌银,银镶金,金银缀七彩,七彩衬金银。那样子,形象凤凰,尾似孔雀,个如喜鹊,尾翎却要比喜鹊长上一倍还多,日光照耀下,浑身金光银光七彩光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刘员外从未见过这般奇鸟,就问刘先生:“老夫子可知这是嘛鸟儿么?”
刘先生打趣地说:“在下不才,不只未曾见过,更未曾闻过呀!” 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道;“不过,可以断定它不是只凡鸟,必是一个吉祥之鸟啊!”
刘员外听了,心里欢喜得了不得,这才想起问戴才:“请问这位小哥,你家是哪儿的?”
“李村的!”戴才也回过神来,大声回答。
“几岁了?”
“八岁!”戴才一边用手指示意着八,一边答道。
“你姓嘛叫嘛呀?”
“姓戴名才!”这回戴才用了句文词儿。
“呦嗬!”刘员外也文起来,“来州府之地,有何贵干?”
“售卖干薪。”
“路途遥远,何以至此?”
“双足蹈地,徒步而至。”
“莫非孤身一人?”
“不。与家父相随。”
“敢问,令尊现在何处?”
“那不”,戴才用手指着柴禾市的方向,“在那儿!”
天哪,这一通对话,问答之急,语速之快,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一个浑身带着土气的乡下孩子,在这么多人面前,竟好不怯生,从从容容,对答如流,文白皆能,口齿伶俐,真是少见。
刘员外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用惊喜而又爱怜的目光注视着戴才,赞叹不已。
一直在员外身旁的刘先生,听着他们像戏词儿一样的对答也不禁暗自称奇。他轻轻拽了一下员外,两人回到门洞里,先生说:“主人呐,这孩子可不凡呢。如若得以修学,日后必是国之栋梁,誉满天下呀!”
“何以见得?”员外究诘道。
刘先生颇显神秘地说:“您有所不知,在你们对话之时,我依《易》而观,不仅审其相貌,而且察其神态。你看他脸色赤红,面方耳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态自若,谈吐不俗,眉宇间充满浩然正气,实在是非同一般人可比呀!只是不知这孩子是否修过学……”
“咱去问问!”说着,刘员外拽着先生的手,来到戴才跟前。
员外问:“小哥,你念过书吗?”
“没有。听人念过。”
“听人念过嘛书?”
“好些个啦!”
“好——些——个?那——你——背——一个,给我听听”,员外满腹狐疑,拉长声音,“怎——样?”
“嗯!”戴才脆生儿地答应着,亮开嗓门,把早半晌才听会的《离骚》章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刘先生一旁听了,好生奇怪:这不是我头晌(19)才教的吗?他怎么也会?于是,就凑到戴才跟前问:“你这是听谁念的?”
“就听这儿的先生跟他们念的,”说着,戴才指了指围着他的学生们。
“以前还听过吗?”
“听过。”
“还听过什么,你再给我背背。”
戴才成竹在胸,于是就啊拉啊拉的背起来,背了一个又一个,连一个奔儿都没打。刘先生听了,心里暗暗叫好:“这孩子,记性好得出奇。”接着问道:“不想上学吗?”
“想。”
“为什么不上?”
“俺家穷。”
“那,咱们一块找你爹说说去,行吗?”
话音刚落,就见戴臣风风火火,慌里慌张地来了。
原来,今儿个戴臣早班儿地卖完了柴禾,蹲在那儿跟一位主顾一边闲聊,一边等戴才回来。可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戴才的人影儿。看看爷爷儿,已经正晌火儿(20)了 ,就盘好捆柴的绳子,扛起扁担,顺着刘家大院这边寻找过来。他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四下里踅摸(21)。离老远看见刘家大门前围了一群人,寻思孩子出什么事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成两步走,走着走着,急冒火钻(22)地跑开了。赶到了跟前儿,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顾不得别的,把扁担跟绳往宅子上一扔,就拔拉开人群挤了进去。
因为他总来赶集,对刘家早有耳闻。以前在集上也见过几回刘员外和刘先生,这会儿见他们站在台阶上正跟孩子说话,就靠前一步冲着员外、先生,抱拳打躬:“草民给二位大人请安。”
戴才见了爹,有些激动:“爹,您老怎的来啦?”
戴臣瞅了一眼,没理他。
员外听戴才对这个五大三粗、憨厚老实的汉子喊了声爹,就激动地对戴臣说:“免礼,免礼。说曹操,曹操到。我跟先生正要去找你啦。”
“怎的,是不是俺孩子给惹祸啦?”戴臣着急地问。
“哪里,哪里!没惹,没惹!你这孩子挺聪明灵透,不上学怪可惜的,我是想跟你说说孩子修学的事儿。”员外拉着长腔,一句一顿。
听了这话,戴臣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面带窘色,坦率而又感激地说:“哎呀!不成,不成。俺那日子巴巴结结,哪有钱供孩子上学啊!谢谢您老的好意。谢谢!”说着,作揖打躬,深施一礼。
“哎,别这么客气。我跟你说实在的,你日子巴结不要紧,只要你乐意,这孩子的学费、吃、穿、住,一切等项我全包了,怎样?”员外十分热诚恳切地说。
戴臣有点左右为难了:“那怎么行啊?得给您老添多大麻烦。再说,要那样儿,我得到嘛时候才能报得了您老的大恩大德呀……”
不等戴臣说完,刘员外接着话茬嗔怪说:“哎,报吗呀报。你虑恋的可倒远。这么着吧,要是日后这孩子出息了,让他来报,该还的还我。要是出息不了,就当我救投(23)他啦。你别老跟着忧心!”
话说到这份上,戴臣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过身面向一直用渴求目光望着爹的戴才,低声试探着问:“离家这么老远的,要是你个人在这儿上学,能行吗?”
“行!爹,保准儿给您老丢不脸!”戴才底气十足,坚决而又干脆地回答。
“那,不管到多咱(24),可千万别忘了员外跟先生的大恩大德啊!”
“爹,忘不了。俺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老就放心吧。”
戴臣见孩子如此执着,就把上学的事儿应了下来。
接着,他再次深施一礼:“请员外先生再受小民一拜。往后,这孩子就交给您老们了,只求严加管教,或打或骂,任凭裁处。”然后又对戴才说:“快谢谢员外、先生。”
戴才托起那只奇鸟,恭恭敬敬地作揖施礼:“多谢员外!多谢先生!”
那鸟抖了抖翅儿,也跟着点起头来。
这时,戴臣才注意到那只鸟,就对戴才说:“把这只鸟给员外家养吧。”
“不,爹。刚才员外说过,等我日后出息了再报答。这会儿给人家鸟,倒说不清了。再说,它给咱带来好运,咱也得回报它呀,放它回家多好。” 说着,就把鸟往上一扔。
谁知,那鸟在大门洞跟学堂上方踅了一圈,又飞回到戴才手上。看到这一光景,人们都惊诧不已。
戴才冲着鸟喃喃地说:“走吧,回你老家去,有缘日后再会。”说罢,再次把它抛回空中。
这回,那鸟围着刘家大院盘旋了三圈,然后又落在了大门洞的琉璃瓦上,叽叽呱呱地唱起歌来。那声音清脆响亮,又婉转悦耳。象八哥,又比八哥的声音圆润;似百灵鸟,又比百灵鸟的声音悠扬。引得满街的人前来观瞧。正在人们惊喜之际,那鸟“扑棱”腾空而起,“喔儿叽——,喔儿叽——,喔儿叽——”三声悠长的鸣叫,好像似说:“争气呀,争气,争气——”,象钻天猴儿一样钻到满天游儿(25)上去了。
陶醉在此情此境中的人们,慢慢缓过了神来。这个说那鸟多神多神,那个说刘家多好多好,更多的是说戴才多么灵透、多么善良、多么懂事,将来必是忠良之才。人们纷纷议论着,逐渐散开。
这时,刘员外若有所思,他说:“你爷俩还没吃饭了吧?我让厨子给弄点吃的去。”
戴臣感激地说:“别麻烦啦,可别再麻烦了。俺捎着干粮嘞。今儿个,先让孩子跟我回去,下个集上我再把他送来。这时辰也不早了,俺还得赶道,就此告辞。员外、先生请回。多谢各位啦,啊!”
刘员外见戴臣推辞再三,也不便强留,就说:“好,好,请便。”
爷儿俩再次打躬道谢:“谢谢,谢谢!请回,请回!”谢完,才离开刘家,踏上归程。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路上,爷俩有说有笑,说说呵呵,累乏也跑了,脚步也轻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家,看看天,爷爷儿还没落下去呢。
戴才跑进屋里,把今儿个遇见的蹊跷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娘,娘欢喜地不得了。
娘纳闷地问:“到底那是个嘛鸟啊?”
“大伙谁都不知道叫嘛,先生说是吉祥鸟。”戴才若有所思:“有金黄,有银白,有…….噢,我想起来啦,它叫金银吉祥雀。”
“看这孩子,还会给鸟起名儿了。”不等戴才说完,娘摸着他的头,爱抚地说。
“娘,它就叫那个名儿,不是我给现起的。反正我以前……”
“你以前见过、养过那样儿的鸟吗?快别反正了,没影儿的事儿。”娘再次打断戴才的话,一本正经,面带严肃。
戴才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是什么也弄不清,看看娘挺较真儿的,也就不再说嘛了。
戴才要去上学了。可把他娘给忙坏了,先拆洗了一套夹被褥,又裢补了几身旧衣裳,缝裢了两件新袄裤,还赶制了一双软帮儿鞋。把戴才用的收拾齐全了,就又张罗给员外、先生捎的东西。
她把自己平常里舍不得吃的一些咸鸭蛋、腌青蟹、锅炮鱼,一个不剩全捎上,还把一升多小米、两瓢秫米、三碗渣子,跟四捧五捧的红豆、绿豆、葩豆、青豆等全都打扫个干净。看看这三间旧土房实在没有东西可捎了,就又催赓(26)着正在劈柴的戴臣去菜畦里,把葱、蒜、韭菜、茴香等,一大捆捆地弄来一大堆。寻思寻思还不称意,又到邻舍家借来三十个鲜鸡蛋,把自家养的鸡逮了俩,一样一样打理齐了,总算缓了口气儿。
然后,她把戴才叫到身边,郑重又亲昵地说:“孩儿呀,人家管着你上学,咱得对得起人家。咱就算把这家折变了,也还不起人家的情呀!本来咱家就不富裕,可是咱得把心掏给人家。这不,都打扫干净了,也没嘛稀罕玩意儿。别管人家缺不缺,喜欢不喜欢,算是咱把心全掏出来了。这瓜籽不饱,要的是人(仁)心。你可千万记住,到多咱也别忘了人家的恩哪。只要你好好上学,我跟你爹就是锅头上攒,牙缝里挤,哪怕是拉着棍子要去,都济着你。”
听到这儿,戴才含着泪,哀求说:“您老跟我爹,也别忒苦喽!”
“行啊,只要你哪儿哪儿都好好儿的,俺们为多大难,受多大罪也乐意。”
接着,她又给戴才讲了好些个做人的道理和该注意的事儿,千叮万嘱了一大顿。
五月初十这天,戴臣早班儿地起来捆绑东西,杂七杂八的土特产跟行李,再加上劈好的上等劈柴,足有二百来斤。一切打叠停当,叫起戴才,挑起担子上了路。
一路顺风,到了员外家才是刚吃早起儿(27)饭的时候。员外瞅见戴臣,这么老远挑来这么老多东西,面带愠色,嗔怪道:“你爷儿俩这是干嘛呀?我这儿不缺这些,才多余啦。”
“哎,没嘛。怪寒碜的!”戴臣说着,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戴才接过爹的话茬说:“俺娘说,就是把家全折变了也还不了您老的情。家里打扫个干净,也没嘛好玩意儿,您老可别嫌弃。”
“嗐。我不是嫌弃,我是嫌你们累得慌。这回我收下,往后可不许这样儿啦,啊。礼尚往来。管家,等会儿给老戴点兑(28)两袋白米白面,走的时候捎上。”
戴臣刚要张嘴想说话,刘员外截着说:“嘛也别说了,就这么办。吃饭,吃饭。”
吃完早起儿饭,戴臣爷儿俩跟员外、先生一齐,先在孔圣人像前上香磕头,祭拜了圣人。然后,戴才又给刘先生磕头,行了授业拜师大礼。
打这儿起,戴才开始了他的学习生活。刘家也从此日益兴旺,家声大振。
那位刘先生还真是不赖,这一拨他教了九个学生,有八个考取了功名,成了当时沧州有名的“八大家”。那个没摸鸟的中溜个儿,虽说没考上功名,也成了个有钱的财主,是个出了名的“九大发”。当然,这都是后话。
注:(18)失失溜溜,方言,指由于惧怕表现出的缩首缩尾,躲躲闪闪的不自然神态。
(19)头晌,方言,即上午,与早半晌、头半晌、头晌火义同。
(20)晌火儿,方言,即中午,也说晌火儿头儿。
(21)踅摸,方言,即寻找。
(22)急冒火钻,方言,形容着急的样子,急得像火冒火钻一样。
(23)救投,方言,即相帮相救,搭救拯救的意思。
(24)到多咱,方言,即到什么时候。
(25)满天游儿,方言,即高高的天空,也说满天云儿。
(26)催赓,方言,即催促、督催。
(27)早起儿,方言,即早上、早晨。
(28)点兑,方言,即打点、打对,也说点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