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张秀娥
母亲这一生平淡无奇,是个典型的农家妇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非常忙碌。一家七口人要吃饭看着母亲在灶台前重复着刷锅,做饭,洗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拉动着掉了毛而变得沉重的风箱。风箱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成了每天一日三餐固定的乐章。不是很动听,却是每个饿着肚子的人都愿意倾听的音符。 近半个世纪前的农村,生活是相当的辛苦的。那时候物质匮乏,农村情况尤甚。现在回忆童年的生活,就像看一场黑白电影。小时候的家,不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也是相当困难四间茅草房里,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具,两铺大炕,两个锅灶一个衣橱,一个矮脚桌,几个草墩小凳。晚上只有光像豆粒一样大的煤油灯照明。
母亲这一生养育了六个女儿。以前的人都重男轻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作祟,想来父母也承受了很多来自家庭和社会上的压力。特别是邻里之间有个言差语错的,隔壁二婶会围绕着断子绝孙的话题,扯出一长溜的污言秽语,让母亲作声不得。
那时候,从吃的到穿得到。冬天棉的,夏天单的,铺的盖的全要靠母亲的一双手。现在的人们很难精确理解其中的工作量。做一顿饭,水要到井里挑回来,草要到屋后现拿。灶里要续草,锅里要做饭。有时候,看着忙乱的母亲手里拿着刷锅的炊帚,转着圈的找不到,我告诉母亲,母亲看着手里的炊帚,和我一起哈哈的笑了起来。母亲并没有因为生活的磨难失去笑容。她用她的勤劳和勤俭,努力维持着一家人的体面。
母亲手巧,我脚上的棉鞋,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做棉鞋的程序复杂。我还记得母亲用面粉打成浆糊。把家里的碎布头一层一层的粘在一起,粘的厚薄合适,晾干后,比着鞋样子绞出鞋帮,就成了坚固的内衬,鞋子的支撑。里面缝上早就用棉花絮好的里子,外面用绛红色的条绒布包裹起来。鞋底也是用碎布头纳成的厚厚的鞋垫,再找来黑色的橡胶做底,把鞋垫和絮好的里子和橡胶底,用锥针一锥一锥的缝结实,再把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就大功告成了。成品很精致,就是有点古朴。却给了我温暖,帮我抵御着北方冬天严寒对我的伤害。
上初中以后,学校在离家八里外的地方,早上七点就要到校上早自习。母亲为了让我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四点左右就要起来做饭。夏天还好,四点天就蒙蒙亮了。到了冬天,正是很多人香梦沉酣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没有表,母亲判断时间的早晚,是看天上的一颗什么星升的多高来判断。怕晚了,有时候一夜要起来几次。有时候醒的早,不敢再睡,就披着衣服,靠着墙,再打个盹儿。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用工,愧对母亲对我的付出!也不知道那是一颗什么星,现在的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那时候还太小,不能体会母亲的艰辛和不易。等我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深深体会到了母亲的不易。我知道,那些年母亲吃了太多的苦。随着年龄的增长,病也如影随形得一起来了。母亲前两次脑梗,都因为发现及时,治疗得当,没有留下后遗症。第三次脑梗却来势凶猛,出院以后,半边身体就不灵便了。母亲那边亲戚都很高寿,姥姥九十四岁走的,舅舅和大姨都将近百岁。母亲还不到八十,根据遗传基因,母亲也应该是个高寿的人。我听说针灸对母亲的病有好处,便和爱人商量,想将母亲接过来做做针灸试试。我嫁得离家远,平时也就是过年过节父母生日回家看望一下。父亲不愿意出远门,母亲也有带孩子的任务,我鲜少有机会在父母面前尽孝。
那年是父亲陪着母亲来的。看中医,一般都是一早去。母亲牙口不好,我和爱人每天都早早起来做饭,。饭好后,荤素搭配好做成饭糜给母亲吃。七点打车把母亲送去医院,下针结束后,再一起回家。我乐此不疲,能为母亲做点事,我的心里是喜悦的。可惜的是,针灸在母亲身上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疗程结束,父亲急着回家,我苦留不住,只能送父母回家。
每年的十月份,是母亲的生日。那天,姊妹们都带着爱人孩子回来了。一屋子的人热闹非凡,四姐炕上安了一桌,地上安了一桌。姐姐妹妹,姐夫妹夫喝着酒,吃着菜,聊得热闹。孩子们吃饱喝足了,也各玩各的去了。母亲吃过四姐给她准备的饭,独自坐在炕上,后背靠在矮壁上斜对着我。窗外的光线给母亲的脸上镀上了明暗不同的层次。此时,母亲已不能专心的听孩子们说话,她的神情专注的看着某个地方,似乎若有所思。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母亲也已经不能思考什么了,她大概都已经认不出我是她的小五了。我的心里涌起酸楚,满堂儿孙,母亲孤独安静的坐在那里。也许,这就是人们的宿命吧!每个人都将孤独的离开这个世界!
14年春节刚过去一个多月,我接到四姐的电话,母亲又摔倒了。等我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母亲已不省人事。医生说:母亲脑出血达到二百毫升,这个出血量放在年轻人身上,人早就不行了。母亲能挺到现在,是因为母亲脑萎缩,大脑有空隙。年纪太大了,出血量又大,又有糖尿病,手术怕是连麻醉这一关都过不了。即使手术,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我问:一点希望没有吗?大夫说:不能给你希望。我听了默然良久。如果毫无希望,那手术的意义在哪里?临了还要挨一刀,大概母亲也不愿意吧! 母亲走了,走地很安详。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母亲走时没有遭很多罪,这是留给儿女最大的安慰。有一天姐妹又聚在一起,闲话中,大姐说起,母亲喜欢副金耳环。母亲曾说:你们姊妹六个,没有一个人给我买一副耳环。我听了当场崩溃大哭。我是有能力给母亲买一副耳环的,却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每次想起来我就又心疼又后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成了我无法释怀的遗憾。希望全天下的父母,都能善始善终,被孩子们善待!希望全天下的子女都能善待自己的父母,不要等父母不在了,空留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