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河那边,有一片草原不绝的牵念
文/常海
一座陌生的城市,如果因为一个人而让人心生温暖、亲切并感恩,那这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天津,这个让我心生暖意的名字,在我儿童时代就扎根在心头了。那是因为一个人——罗鸿琪。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地处西辽河流域的内蒙古哲里木盟开鲁县,当时归属吉林省管辖。和全国大多数地区一样,经济条件十分落后,教育环境也不例外:几间泥土夯成的土屋,几块土坯垒成的课桌,几张木板拼成的黑板,土气又简陋。
这就是我们的教室。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迎来了几个十八九岁,满身朝气的天津知青老师。呼啦一下,感觉曾经陈腐、古板的校园突然就鲜活起来了。
这股朝气有着极强的传染力,一时间,整个校园似乎到处都充盈着清新的活力。自此,我们每天都如中了彩,像跳鼠一样快活着。
就这样,罗鸿琪就走进了我们学习生活,成了我们这群“土猴子”的“头儿”。感觉这就是天意。
因为淘气,手板、屁股、甚至脑袋经常被教鞭“问候”,在那时候是寻常的事儿。自从罗老师教我们之后,在她的课堂上。这样的“问候”再没发生过。她的笑像水一样,那么的软,仿佛是征服我们野性最有魔力的法器,我们的野性子都被她暖暖的笑软化了。
印象中,那是1972年的“六一”儿童节,那时我在读二年级。罗老师把一个在全校庆祝节日中台前朗诵的稿子交给了我,是她亲自撰写的。那个稿子里面有一个草写的“的”,我并不认识。问了老师,她歉意地笑着说,是她写的太潦草了。我端详这个“的”,它看上去那么灵动、鲜活而充满情趣。在我眼里,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你瞧 :“白”字上面的那一撇,多像兔子的小耳朵呀!“日”和“勺”字简写成一个横卧的“S”,这是一幅多么娇巧、活脱的小兔动态图啊!
可惜的是,我读的却不那么可爱,应该说是非常糟糕。因为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曝光自己。木讷,胆怯的我,几乎是战战兢兢,哭哭唧唧地读完了稿子。看到我这个熊样子,她笑着一下子把我拉到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说:不要怕,不要怕,你读得挺好的。
从那时起,在一个十岁孩子的心中,感觉天津就是罗老师,罗老师就成了天津温敦,和善形象的代名词了。
后来发生了一件令我,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们遗憾终生的糗事。
罗老师是与她两个哥哥一同下乡到我们明仁大队的,罗老师仅教了我们一学年就返津了。在离别之际,据说她专程返回天津借了一部照相机。在那个年月,照相机是多么的珍稀。依稀记得当时只有县照相馆才有。那天,罗老师的穿着格外整洁,召集同学们一起到教室后面的空地拍照。
这块空地的四周是整整齐齐、密密匝匝的榆树丛围成的树墙。平时少言寡语的我说不上触发了哪根神经,犯了混。听老人们说过,照相会把魂儿勾去。我对男同学们说:“别去,那东西勾魂儿。”也许因为我是班长的缘故吧,男同学们像是被马蜂蛰了,转身四散而逃。
多么愚蠢的行为,自己不照就罢了,还煽动同学们,可恶至极。为此,我不仅失去了人生第一张照片,还失去了可爱的罗老师。
不知道老师当时是不是被我这个刁顽的学生给气哭了。是啊,十八九岁的她,还是没离开父母身边多久的孩子啊!为了留存这份回忆,她专门回了一次天津,那时候的交通多不方便啊!从那之后,她离开了我们。从此,我们就失去了照耀我们快乐的那抹阳光。
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可恨的鲁莽惹恼了她,为此,我自责后悔不已。自从罗老师走了之后,我天天怅然若失,有时夜里梦见老师用那熟悉的笑脸在给我们讲故事。听着,听着,不自觉的就笑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哪里有老师的影子?我被更深的悔恨缠绕着:是我把可爱的老师弄丢了!罪孽感愈发深重。
于是,从那时起,我的性格更加沉郁,只有中午或晚间放学后去村南的西辽河游泳,似乎才会洗脱罪恶。
大约是在2015年冬季的时候,在QQ好友的相册里,我偶然看到朋友和天津知青老师相聚的合影。一下子勾起了我对罗老师强烈的思念之情。经过朋友的帮助,几经周折,我终于如愿以偿联系上了罗老师。
我歉意地向老师问及小时候拍照的事,老师呵呵大笑:“怎么会!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何况你又不是故意的。”然后用颇为惋惜的语气说,没能给全班同学留下一张完整的照片确实很遗憾的。随后在微信里给我发了她保存了近半个世纪的照片。一张张满是稚气的女同学们的脸,一瞬间,把我又拉回到充满愧悔的童年……
人世沧桑,那几张照片她一直珍存到现在,她把那段时光深深地镌刻在内心深处,差不多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光阴流转。我的老师是怎样一个情深义重的人啊!
我的情绪天空常常被这种感动打湿。
2016年4月间,孙子不幸患了心脏病——先天性房间隔缺损。按照民政部门的政策安排,这次治疗,全额享受国家免费救助治疗的优惠政策。需要去天津泰达国际心脑血管医院治疗,我陪同孙子去做房间隔修补术。去之前,我热切盼望能见老师一面,但又牵挂孙子手术,脱不开身。当时顾虑很多,就没有告知老师。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我发了微信朋友圈的缘故吧?),老师突然间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泰达医院。真是惊喜啊!我惊讶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我急忙到医院外,环顾四周,见一对中老年男女在一辆车前站着,那位女士笑着走过来,“你就是常海吧?”我喊了一声“老师”,就不知说什么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啦!看到老师还是依稀当年的模样,精神矍铄,身体健朗,满脸慈爱,我心里满是兴奋。老师嘘寒问暖地问了孩子的手术情况。怕耽误我的时间,就塞给我一沓钱,我拒绝,老师不容置辩地说:“这是给孩子的,你赶紧收下!”说完,就坐上车匆忙地走了。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一股暖流涌上了眼眶。后来得知,那位男性老人是罗老师的爱人,当年也是下乡插队的知青。
唉!作为学生,我何德何能劳驾年近古稀的两位老人驱车从津城西北一路穿行到津东南百余里来看望我?
一份师生情,感动我终生!她留给我的永远都是爱的暖阳。
遗憾的是她回津之后没有再从事她钟爱的教育事业,所幸的是,我有幸成了老师深爱而未竟的教育事业的承继者。尽管我做不到她那样的完美,但我一直热爱并努力着。那是因为有一个慈爱,圣洁的灵魂一直在滋养,鼓舞着我。
爱,从来不会搁浅
我一直在想,尽管很多人对那个时代的知青“上山下乡”的决策有着不同的看法。但是让我始终感动且受益终生的是,正是因为他们那一代千千万万的城市知识青年的巨大自我牺牲,才有力地推进了农村文明的进程。中国不能割裂城市与农村的血肉依存关系。就像我的老师,始终对那个曾经燃烧过青春岁月的第二故乡有着无法割舍的浓浓深情。
科尔沁草原,不会忘记那些为自己付出了青春和热血的知青们!
海河,西辽河,最终在大海里相聚,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