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听蝉
王惠莲
一千五百年前的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说了这么一句话:“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一百年后的虞世南,二百年后的骆宾王和四百年后的李商隐,用三首流芳百世的咏蝉诗将这一美学观点推到了极致。
其实这三个咏蝉人,哪里是真的咏蝉,他们不过是藉咏蝉咏自己。你看,敢犯颜直谏,被唐太宗赞为“有出世之才”的虞世南,有多清高,一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我,虞世南,和不藉风而声自远的蝉一样,是一个不依外力,以自身品格立身的人。
而以一篇《讨武曌檄》名扬天下的骆宾王,与仕途顺利的虞世南不同,虽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因而他在《在狱咏蝉》中,咏出的是“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种蝉人合一,与蝉同病相怜的患难之言。
而那个擅写无题诗的李商隐,干脆以蝉自况,用“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将蝉的“恨”和自己的不得志两两对照,发了一通己志虽高却不免潦倒的牢骚。
三人同咏蝉,竟咏出了三种不同的人生与蝉情。
那一千多年后的我,仲夏日听蝉,又能听出什么呢?
那日,天热得难耐,因不想下厨,便外出就餐。不料,甫出楼门,劈头盖脸就是一片响彻云霄的刺耳蝉鸣。聒噪如此,居然还有人说蝉是大自然的一队合唱团。亏他们想得出。合唱是什么啊?合唱是一种集体多声部歌唱艺术,音域宽广音色丰富,声音统一和谐悦耳。而蝉鸣呢,单调乏味,听上去除了声嘶力竭,就是力竭声嘶。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其他鸟叫起来不是关关就是喈喈,好听得不得了,哪像你们,声音尖得耳膜都要被你们刺破了。而且还叫得那么用力那么拼命,你们就不热不渴不累吗?都说你们蝉叫是为了求偶,可你们这情歌也唱得忒难听了,你们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那些不会鸣叫的雌蝉,一下子爱上了你们,还心甘情愿为你们诞下几百只蝉卵。据说这些蝉卵要两个月,才能孵化成幼蝉猴,然后从树上掉下来,捡一处软和的地面钻下去,而且一钻就是十七年。这十七年里,它们靠吸食树根的汁液为生,过着不见太阳不见月亮,不见红花不见绿草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有一天长大成蝉了,又要挖洞从地底下钻出来,钻出来之后,还要来个“金蝉脱壳”,一边和同类竞争一边防备天敌的威胁,好不容易爬上了树冠,可以对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对着心爱的雌蝉放声歌唱了,却不料上天留给它们的寿命只有十五天。它们顾不上好好享受蝉生,就要忙着恋爱、结婚、生子,一直到蝉卵降生,下一个生命循环开始,蝉这一生的使命才算完成。
如果换作是你,十七年不见天日,一朝成蝉,老天却只给你十五天的时间,连月圆长啥样都没见过,这辈子就过完了。你说,你能不玩了命的叫么?
据说我们人这种动物也很别致,因为能生而为人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有人算过一笔账,从父母相识的可能性,到精子进入卵子的概率,再到你的每一位祖先为了你的出生而做出的正确繁殖的概率,结果是你的诞生几率是400万亿分之一。
有人打了一个比方,说一个人的出生,相当于一只母鸡变异,长出了牙齿,正在吃一片四叶草,而且四叶草上刚好落着一片雪花。而你能来到这个世上,生而为人,而不是为猫、为狗为......的概率比这个比方还要低。况且我们上辈子在哪儿过的,怎么过的,没人知道。我们死后去了哪里,是天堂还是地狱,也没人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活着的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六千日,虽然比蝉的寿命长很多,但如果不好好过,还不如一只蝉。至少蝉为了爱,为了下一代拼命地叫了,不管叫得声音好不好听,蝉都尽了一个蝉的职责。作为人,如果只一味地追求享受,连结婚生子这种最本能的维持人类族群延续的事情都不愿意做,更遑论为国家做贡献。
请善用这来之不易的400万亿分之一。
别让蝉瞧不起。

个人简介
王惠莲,河南省开封市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现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已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及网络发表数十篇散文随笔,作品曾在美国、香港和大陆获奖。海外文轩作家协会终身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