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城散记
作者:依沙克
我的童年是在麦盖提城那条屋顶连着屋顶、低矮,且具有上世纪中叶风格的土房组成的老街度过的。居民除了几户干部家庭外,其余都是从事手工艺、摆小摊的和一些个五保户。平日里左邻右舍相互送饭,相互借用所需物品,和睦相处,互敬互帮,过着开心而无忧无虑的生活。孩子们像同一个爷爷的孙子一样,一起玩耍,谁家的饭熟了就一起去谁家吃,夜晚聚在那些残墙断壁下讲故事,直到很晚很晚,看谁家的门开着就窜到谁家睡觉去。
但是,一到深秋各家各户都会为储备越冬柴禾而发愁。干部家庭政府供给一吨煤,这在屋顶上堆满桔杆和干柴作为冬柴的贫民家庭看来是了不起的待遇,而干部家庭也以此为荣。如果哪一家一旦卸了煤,左邻右舍就会蜂拥而至,对这家的煤评价一番,向这家人投去羡慕的目光。倘若,这家的煤来自拜城,那消息会传到附近所有的村落。因为,那个时代拜城煤是远近闻名的。
后来在中学语文课本里的尼木西依提的一首诗《求知》中才知道“巴依”是阿克苏地区一县的县名(也就是拜城县,维吾尔语称“巴依”。)这里不但出很有名的煤,还出产过很多名人。在大学里,我知道了《伊米德史》、《安宁吏》等不朽巨著的作者毛拉穆萨·赛拉米也曾生活在拜城。于是我对这片神秘的土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与这里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和不解之缘。在以后的年代里,我从有关资料中得知拜城区域有储藏量为290万吨的煤炭,2500亿立方的天然气,30米厚、4200平方米的石油,还有宝石、铜、铝、铁等63种矿产资源,使我进一步认识到拜城是名符其实的“巴依”(富有)之地,是一块宝地。我很渴望到拜城去看看。
最近,我有幸参与今年在拜城县举办的第17届“新疆汗腾格里文学奖”会议的筹备工作,使我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
在黑英山的一天
五月八日中午时分,我和我的领导《新疆艺术》的主编居来提来到了拜城。县文体局局长张钦女士在自己装饰朴素典雅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们。
当日下午,我们在张局长的陪同下,在与我们的交谈当中,他多次表示对这次盛会很重视。在专为我们举行的晚宴上,临时决定居来提主编参加第二天的县委常委专题会议,我由县文体局图尔逊副局长陪同,参加黑英山乡群众文艺活动。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图尔逊·艾克木和年轻诗人凯合尔曼的陪同下,乘坐县委宣传部图尼牙孜·图拉普的车向黑英山乡出发。
汽车驶过康其、亚吐尔、托克逊、赛里木等乡镇,来到了克孜尔河大桥附近,我看到路北立着一块写有“黑二号气田”字样的牌子。汽车沿着路牌向北行驰。过了米斯村进入铁提尔
村,图尔逊江让司机把车停下来,领我们上到村西北一处4米左右的土坡。土坡上有一座烽火台,烽火台下面有一个山洞。据图尔逊江介绍,这个山洞是佛教遗址,文化上与克孜尔干佛洞相关,洞上面的这座烽火台是当时南北商旅的必经之驿。
汽车驶出铁提尔村不远,放眼四周,发现西北是“黑二号汽田”,东部及东北部是无边无际的雅丹。雅卉是形似雕塑的土包,像凝固的海浪,给人以无限遐想,其地形地貌酷似克拉玛依“魔鬼城”,因而也得名“魔鬼城”,成为旅游观光的景点。
走出富有神秘色彩的“魔鬼城”不远就是—片绿色盆地。
这个地方因为有很多泉眼,称为明布拉克。
“黑英山绿洲起源于此地。”凯合尔曼介绍道。
“明布拉克保留了我们传统的制毯工艺,目前该村有制毯专业户30余家。黑英山有很多朱砂(红土子)、锑石等颜料矿石和可做颜料的黑果小蘖、黑花等植物。这里的人们很早以前就懂得利用本地优势,用骆驼毛和羊毛擀毡,造就了地方制毯文化。这里的地毯与从小河墓地出土的地毯没有什么区别。”图尔逊江接着凯合尔曼的话说道。
据他俩介绍,乡驻地有一位叫帕丽旦姆罕的第三代制毯能手,她不但会制毯,还从事绣花,订做装饰木箱。乡里的活动结束后,他们将黑英山乡位于县城东北101公里处,乡政府驻地是喀赞其村,北边通过天山与特克斯县尸接,东与库车、南与克孜尔乡接壤。西部为丘陵,据说这里生长着{艮多桦树,其地名由此而来。
乡里举办的活动是“迎奥运千人签名”群众文艺汇演。活动以在中学体育场布置宽大的白布上签名拉开了帷幕。首先是学生,其次是乡里的干部、职工,然后是教职工,农牧民整齐
列队,有序地用油笔在白布上依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场面十分活跃。接着演出开始,来自各村的民间艺人,学校的文艺队表演了各自编排的节目。
活动结束后,图尔逊江、凯合尔曼我们三人顾不上吃午饭,直奔制毯能手帕丽旦姆罕家,她家就住在乡政府背后。一位40岁左右,白净、温和的女主人在家门口迎接了我们。
“怎么,奶牛不见了,圈里的羊也少了,不制毯了,把老本也快吃光了,怎么行?”图尔逊江把头伸进羊圈道。
“我们可不是把狗都放在家里养的城里人,我们黑英山,一到夏天就把牛羊赶到草场放养,我的局长大人。你们用不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停止过织毯。”帕丽旦姆罕反唇相讥道。
我们笑着走进帕丽旦姆罕织毯的小作坊,房子虽然陈旧,家什简陋,但很整洁。墙上、土台上挂满了各种地毯、挂毯、挎包、褡裢和腰带,把小屋点缀得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对着门口的主台上安置了制毯机。靠西墙整整齐齐叠放的被褥上摆放着手工精美的绣花枕套、餐布、围巾以及被面,真是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在与帕丽旦姆罕的交谈中,我得知她继承了父业,并十分珍惜这个祖传手艺,到后来还学会了绣花,做装饰木箱手艺。据她介绍,目前刺绣业比制地毯挣钱,地毯打不开销路,主要是她们这里太偏僻。近两年县、乡领导很关心和支持帛毯业的发展,她还被乡中学聘请为制毯专业班的教师,最近她还到库车做了一次市场调查。
在我们返回县城的路上,图尔逊江告诉我,从2003年起他们开始搜集整理本县144种民间遗产,作为县级非物质文化备案,其中34件已申报自治区文化遗产。2006年黑英山乡的传统织毯已被列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历史的明镜
黑英山一行让我和图尔逊江有了深交。在那次旅行中,我和图尔逊江就拜城的过去和有关史料谈了很多。他在地方志方面的博才多学和我的好学多问使我们一下子就成为了朋友。
如果没有人介绍,仅从言谈举止根本看不出做为一个大单位副职的图尔逊江是一位许身事业之人。“听说墩麻扎有一座古墓被打开,需要重点保护,我要去看一趟。”于是找到车他就乘车,找不到就骑摩托车赶去。有时又见他领着一群农民前往赛里木参加艺人演唱会,并录音建档;有时还看到他眼睛充满血丝,原来是因为某个舞厅发生斗殴,他连夜赶赴现场,协助警方处理事端。他还经常参加各种会议,七八天回不了家,在他早已习以为常。这还不算,他被没完没了的迎来送往搞得精疲力竭。尽管如此,他从不叫苦,尽职尽心、善始善终地做好每一件事。有次朋友相聚“夜市”,围攻他:“你简直成了一只苍蝇,无处不去,无孔不入,这拜城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把事安排给手下去做嘛,你也是堂堂一局之长。”但他只是回应一句“拜城本来就是我的”就不再吱声。
图尔逊江的这股工作热情,让我更接近了他。他忙完白天的工作,晚上还要帮助我工作。尤其是为我编辑两期专刊所需要的16页彩色照片做了很多工作。40多天的共事,让我很敬
佩他。
5月24日(周六)的“作者座谈会”结束时,图尔逊江宣布,他参与筹建的文物遗产展览室已经落成。
命名为“克孜尔远古文化遗产陈列室”的展厅设在县文体局办公楼地下厅,整个大厅虽然只有150件文物,但按博物陈列规则分类摆放在玻璃架里,给人以进到大博物馆的感觉。
大厅正上方树立的牌子上用维、汉、英三种文字刻着这样的内容:20世纪90年代始建的克孜勒水库建设,为发现克孜勒古代文化带来了契机。历时三年的考古挖掘揭开了拜城盆地古代文化的神秘面纱,距今2400---3000年的灿烂文化得以保护。紧接着考古人员按年代挖掘出属于和平或战乱时期的古墓群。克孜勒古墓和都干(音)共挖掘258座古墓,共出土1000余件石、陶、骨、金、铜、铁、玻璃器具以及一批珍贵的人类学标本。两处古墓出土文物遗严在研究和了解南天山一带的青铜器和石器时期的文化,尤其了解阿克苏地区远古文化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
图尔逊江满脸都是自豪的笑容。他好像在给千人讲解似的,认真地给我们作介绍:
“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1991至1992年在克孜勒河流域古墓挖掘出千余件文物。这些文物在文物考古所存放期,有一部分在上海、德国等国内外城市巡回展出。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2007年6月14日,我们将150件文物运回本县,两个月时间建成280平方米的现在这个展览室。有一部分文物至今在地区文物馆存放。
“大家所看到的这些,按古墓分布特点、人葬习俗和随葬晶查分陶器、石器、铜器和体现当时社会睦质的实物以及重要生活用品几大类。”
“请看这幅图片,”图尔逊江把我们领到克孜勒古墓全境照片前继续介绍说,“古墓群地处克孜勒河两岸戈壁,墓室基本都是打的洞穴。把尸体安放好后,上面压上半烧红松木,再用石块、土填埋起来。坟墓分家庭墓、合葬墓、迁移墓和一穴多葬墓等类。其中合葬墓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让我们再看看那些随葬品吧。尸体都是面朝西安放。随葬晶多为花纹带把的木碗、带把的锅、陶瓷酒盅、青铜刀、青铜饰物、近似于古波斯文化的骨项链、各种石器、农牧通用的中间有空的锄子等,还有锤、削工具,甚至有眉笔、锑石等。其中彩色花纹带把的木碗为数居多,花纹一般为红色塔形和山水画。公墓群所出土的石器、青铜器、坟墓陪葬的植物种籽和牛、羊骨证明当时克孜尔地区农牧业并举。”
图尔逊江为拜城的笔杆子们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课。这次活动对于那些陶醉于文学的浪漫之中,却缺乏历史知识的年轻作者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十来天以后,阿克苏地区文物保护管理局的艾斯哈尔·哈斯木告诉我,最初就是图尔逊江发现了克孜勒古墓,并向地区文管局做了报告。原来,1990年11月,图尔逊江参加“三套集成”工作,因搜集民间文学来到克孜尔吐尔,根据从前曾在这里举办过赛马活动的群众提供的线索,初步发现了150余座古墓,并立即向地区文物保护管理局作了汇报。听了这些,我又一次为他在拜城县文化工作中做出的贡献叫好。
当我读到展览的后记:“克孜勒古墓群出土的这些文物为我们认识拜城——克孜勒文化在灿烂的龟兹文化的产生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提供了有价值的根据”时,已经明白这个展览将成
为我们认识拜城历史文化的一个明镜。
儿时常听大人们提起“赛里木”这么个地方,常想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看一看该多好啊!大学第一年,从北疆同学的一些比喻、谚语和有关赛里木的富有情感的诗歌中得知博尔塔
拉州有一个叫“赛里木”的湖泊。后来,我又得知毛拉·穆萨·赛拉木和尼木西依提这两位伟人就曾在我儿时向往的“赛里木”生活过,并把它作为自己的笔名,于是便对历史上曾是塔里木河流域辉煌一时的地区之一,如今被称为“拜城县”一个小乡村的“赛里木”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之情。但遗憾的是,在以后的工作当中,我常去阿克苏地区,也去过拜城县数次,却没有机会去赛里木乡。这次,我却有幸连续去了三趟赛里木乡,并进行了广泛的考察、学习。
5月17日(周六)清晨,我在县文体局副局长图尔逊江、县文化馆退休干部克尤木·买买提依明、县财政局的笔友库尔班·毛拉尼亚孜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前往赛里木乡进行采访。
今天是赛里木的巴扎(集市)日,所以赛里木乡巴扎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拜库公路往南延伸,乡里的学校、机关、单位(七站八所)位于公路两旁。今天的集市日,路被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摊位和流动小贩占满了,汽车、摩托车打着刺耳的喇叭,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有时满身尘土、满脸胡子的老汉和背已驼成弯月似的、眼睛里发着绿光的老奶奶横挡在路上,使司机万般无奈,不得不把车停下来。还有老式的驴拉小轮车,摇摇晃晃,挤在人群里,来回窜动的人们根本就没有给驴车让路的意思。路边摆摊的那些小贩,满头大汗,焦急地左
顾右盼,等待买主,偶而听到夸赞自己货物的叫卖声。
我们缓缓前行,好不容易才通过拥挤的人群。直到开阔地,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热闹的巴扎就建在四面有围墙的戈壁滩上。来自赛里木、邻乡、县城甚至库车等邻县的商贩,在这座大院里摆满了货物,就像一桌摆满各种佳肴的宴席。这就是赛里木农民每周一次的愉快的聚会,天堂般享受的一天。人们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浑身冒着热汗,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我们来到一个卖酸奶的小摊。
“吾麦尔江,喝一点儿酸奶吧,要不然就中暑了。”图尔逊江平和地说。
酸奶买卖很红火。在酸奶批发摊前,将成箱成罐的酸奶装在小拖车、小面包车里,摊主哪有功夫招呼买一两碗酸奶的顾客。
“阿克苏、库车、喀什、阿图什卖‘都哈甫’(冰镇加水酸奶)的都是从这儿批发酸奶。看来我们没有喝这儿酸奶的口福了。”克尤木大哥低语道。
我们为喝到酸奶来到另一个卖酸奶的小摊。小摊前面也无空席,摊位前或蹲或站的人们像喝汤面条似的,“唏溜唏溜”地喝着雪白颤悠的酸奶,摊前放满盛着令人流口水的酸奶的大小坛子。正午火烧火燎的阳光晒得我们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我们挤开人群来到一位虽然上了年纪,但打扮人时的老奶奶面前,要了四碗酸奶。
“老板,你们这是打哪儿来?也不问问是什么奶做的就喝。”老奶奶看我们渴不择饮地喝酸奶的样子说。
我们吐着酸奶沫子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不料库尔班·毛拉尼亚孜来了一句:“莫不是不长角的奶吧?”
“刚才听说拜城来了要喝头上长角的家伙的酸奶,今天我特意带来了头上长角的奶皮加在里面,你们放心喝吧。”老奶奶快语反讥又引起我们的一阵儿大笑。我们跟这位能言善辩的老奶奶聊了一会儿。为约见叫阿皮孜·阿克木的民歌手,我们起身与老奶奶道别,临走时图尔逊江为每碗酸奶付了两元钱。
我们在闹市一角的饭馆里边吃饭边等我们约见的阿皮孜大哥。此时,饭馆老板给我们端来两碗酸奶,这时我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酸奶上。
“赛里木的酸奶之所以有名,除了这里的环境无污染,水、草里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药物成份外,与本地历史悠久的传统制酸奶技术有关系。比如,赛里木的人们喜欢用黄牛奶做酸奶。医学上也提到黄牛的营养成份多。还有,赛里木的人用小火煮牛奶,并不停地舀,让奶里的水份蒸发掉。然后把烧好的奶盛在碗里,再放一匙调料,把口盖严,用布包起来放好,大约八个小时酸奶就成了。”克尤木大哥将大碗里的酸奶分盛于小碗介绍道。
“那么驴奶酸奶从何谈起?’’
“是不是说喝了赛里木驴奶酸奶的那回事吗?”库尔班·毛拉尼亚孜插话道,“我曾为此事写过一篇文章。这里有这样一个传说,据说500年前,莎车国驻吐鲁番的都督艾比斯率兵抢掠
拜城时,他的部分士兵来到赛里木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赛里木的酸奶。他们强迫地方民众给他们提供酸奶。那时黄牛少,无法满足那么多土兵的需求,土兵就挨家挨户搜,很多人家被
迫背井离乡,去外地逃难。有一天,一位聪明多智的女子想出一个妙计,士兵搜酸奶搜到她的家时,她故意大声说:‘今天没有酸奶,驴娃子把大驴的奶吃光了。’土兵们听到后一个个作
呕返回,为吃了赛里木的酸奶后悔莫及。从此,赛里木的百姓摆脱了强盗的掠夺和压迫。不过士兵所到之处就宣扬赛里木人吃驴奶酸奶。现今的赛里木人也相互以此嬉戏。”
我正要问什么,外面传来一声“来调查萨拉木赛乃木的自治区那些领导在哪个包厢”,随后一位高大体胖的男子闯进我们的包厢。原来他就是我们要拜访的阿皮孜·阿克木。
阿皮孜大哥是一位热情豪放、酷爱艺术的人,他一进来,屁股还没坐热就侃侃而谈。
“听说您们来了,我非常高兴。要是我早些知道,就请您几位回到萨拉木作客了。快跟我回萨拉木,在拜城您会寂寞的。我们有传下来的一整套赛乃姆曲,我们给您作一次汇报演唱,请您关怀关怀。过去乌鲁木齐来人也调查过,但他们说我们的赛乃姆跟库车调一致,不能单独成为萨拉木赛乃姆。问题就出在他们不了解萨拉木的历史。萨拉木是历史上曾经设过地区的地方,还能没有自己的赛乃姆?不久前,托克逊、克孜尔乡,还有黑英山乡也归属萨拉木呢,才分开不久。龟兹文化不仅指一个库车文化,是以库车为中心,包括周边的各县、乡的文化。这就好比无数水流汇成河,既然这样,萨拉木赛乃姆里带有库车曲调味儿是理所当然的,很正常嘛。各位起身吧,到我家去,我通知歌手到我家集中,不能再等了......”
阿皮孜大哥拿出手机要通知什么人,我立刻告诉他下一周我要专门去赛里木进行专题调查,这次就不必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说通了他,与他分手,上了返回县城的路。
过了一周,在赛里木集市日,我在诗人祖尔东·依米尔的陪同下,第二次来到赛里木乡。阿皮孜大哥跟几位歌手在等我们的到来,他们领我们去了乡镇尽头的大礼堂。饭后,由阿皮
孜大哥主持开始演唱,他儿子也在其中弹奏弹布拨尔琴。歌手个个精神抖擞,热情奔放,歌声悠扬。刚刚看到他们在街头破衣裹身、萎靡不振,而现在手拿达普手鼓,放声高歌,真是判若两人,不可思议。整个一部赛乃姆共分14支曲,要全部唱下来,需要一个多小时,我和祖尔东大哥边听边研究。后面五个曲调纯属库车调子。演唱完毕后,阿皮孜·阿克木交给我一本
“关于赛里木赛乃姆”厚厚的手写稿,我答应摘录重要的部分在我们的刊物上发表。在回县城的途中,从祖尔东大哥那里得知阿皮孜·阿克木在乡里负责文化、教育工作时,做了很多有
益的工作,退休后组织民间艺人和歌手整理赛里木赛乃姆。
6月6日(周五)清晨,我在吾买尔·克然木、图尔逊·铁瓦库里、艾则孜·哈德尔、依卜拉英·苏来曼等人的陪同下,三进赛里木。这次是县供销社副主任艾则孜·哈德尔亲自驾车前往。这次去的目的地是作为拜城县文化摇篮的老赛里木。
我们在托克逊乡稍作停留,祭拜了毛拉·穆萨的坟墓,朝拜了托克逊礼拜堂,然后沿赛里木范围内的科台买水渠绕过萨依托来提(坟地),驰向老赛里木。这时吾买尔·克然木提到喀拉墩布拉克有位103岁高龄的老人。我们到喀拉亚嘎稀布拉克以东约两公里处,找到了名叫伊斯马义力·艾里的寿星家。老人给我们讲述了很多有关老赛里木的故事。临行前,艾则孜江从车后备箱里取出价值150元的下可尔曼营养粉”放在老人面前说:“这是吾买尔江的一点心意。”
我们经过喀拉墩布拉克以东老赛里木路以南的几个古老村落,来到了长有稠密杨树的原始绿洲。吾买尔·克然木开始给我们介绍周边的环境。
“这条路以南是英布拉克,路北那片杨树林原来有老赛里木小学,老中学在那片林带里。中学是前苏联式的,木地板。1972年撤走。拜城县的科普教育始于赛里木,这里1934年就有了科普学校:”
我们沿着遍布原始沙枣树的大树林,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地、丘陵和清澈的小河朝东行驶。路边一处处驿站、外贸站、布拉克巴扎、城墙遗址、税站和公社遗址被甩在后面:经过老大队(现在的居民区)向南驶去。当汽车驶进路边的黑杨、白杨、桑树和沙枣树成阴的居民区小路时,买吾尔·克然木介绍说:“这条街原来是酸奶和奶皮市场,南端连着麻扎布拉克,街以西以前有买买提依明、阿孜那洪等几位名人的宅院和商铺,东头有买买提热依木·艾力木、哈斯木阿吉、买买提热依木·亚克力克等本乡长老的宅院。这条街原本是从巴扎起头的中路南端的闹市,我和艾则孜江的房子就在前方那条横穿的路边。”
我们出了酸奶和奶皮子市场,来到西边著名的赛里木礼拜寺进行了礼拜,然后继续往南到了麻扎布拉克,吾买尔·克然木把我领到一棵大树下介绍道:
“这是毛拉穆萨曾经教学的经文学校校址。那些库房原来是经文学校,有18间教室,后来布拉克拜什大队改作办公室用了,由于年久失修无法继续办公,就改成大队仓库。东边是买买提热依木·艾力木的宅地。前面低洼地有一条水渠,渠水常流不断,可供央布拉克等村落浇地用。往南一直到却勒塔格是一片荒漠。却勒塔格下面是穆扎提河,这里泉源较多,那片坟地往下有能治眼疾的一眼泉水。现在估计泉水已干枯了。”
麻扎布拉克秀丽的环境、清新的空气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我们脚下的峭壁往南,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根据地形修了一片片梯田和菜地。我看到这一切暗想:这里百姓并不是蛮干,而是巧干,是心明手巧的人民。
以后的活动主要是逛一逛与喀什老城的古街小巷没有什么区别的弯弯曲曲的狭小巷道。利用这个机会,我走访了赛里木礼拜寺的70岁的伊麻木吾买尔·克里木以及百岁老人吾斯曼等。通过与他们交谈得知,老赛里木过去人口密集,临街有很多商铺和店面,十分繁华,生意兴隆。后来由于不宜发展,1972年乡驻地迁移到现址后,居民逐渐减少,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并日渐荒凉。尽管如此,当地人仍以本乡以往的辉煌而自豪。现在他们都把邻乡的甚至县城的人称为“乡下人”,因为近期称雄一时的名人都出自老赛里木镇。
我们爬上老赛里木以西宽一米半、高三米的城墙,又顺路经过北边的小巷到了塔合塔桥。七八个农民模样的人在一棵老树下玩扑克牌,他们看见吾买尔江和艾则孜江立刻站了起来。
“艾则孜老板看来在乡下挣不了钱,就来我们城里啦,是吗?”一位头戴小白帽,65岁左右,留八字胡,体态瘦弱的男子并没有问好,却先将了艾则孜一军。
“我说你们这些不自量的乡巴佬,听好了,我们可是从拜城来的。莫不是赛里木的水让你们过敏了,尽说不着边的话。我们是来看你们的。”艾则孜话音刚落,一位长着大胡子、大鼻
子,一双鹰眼发着绿光的75岁左右、身材高大的老头儿接过了话尾:“我说老弟,沙拉木就是城市,再没有其它的了。沙拉木这个巴扎,又不是很远的桑树园,说来就能来,嗨……年轻时,
只要听到沙拉木巴扎日,连夜不睡,剃头修胡子,把皮靴擦得油亮。第二天一大早找个干枯的河道,在细沙地里走好几百步,靴子被沙子磨得更是光亮,甚至能照见人影,这时我们才进城。歪戴皮帽,手插腰带,挺胸昂头地进到城里的酸奶和奶皮巴扎,甭提有多神气......引得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对我们刮目相看。老汉抚摸着白茸茸的胸脯说道。
嬉言、吹牛持续了许久才结束,我们与这群口若悬河、伶牙俐齿的老乡道别后,不顾太阳即将落山,按照吾买尔·克然木的指引,前往克孜勒乡吉格代力克村寻找毛拉穆萨·赛拉米
的后裔。这是我整个拜城旅行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这次我有幸寻访到了毛拉穆萨·赛拉米的重孙阿卜拉卡日木及其他亲属,同他们交谈到天亮,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掌握了这位名人的家族谱,初步建立了他们家族档案,并给毛拉穆萨·赛拉米用过的木钉箱、油灯、笔筒以及手写稿等物品丈量尺寸、绘制模样、拍摄照片,整理出一套档案资料。
以后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那些以当年的风彩向外人炫耀,拍着胸脯称“我们是城里人”,而如今又心甘情愿当农民的那些聪明风趣的老赛里木人。
在年轻的文人当中
我在拜城待了近两个月。在协调会议筹备工作和完成两期专刊期间,广交当地的年轻文学爱好者和作者,并对他们有了较深的认识和了解。
我和居来提主编两人来到拜城第二天,清晨刚走出客房来到宾馆大院,一位携着摄像机、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就直奔我们俩走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电脑复制的照片,和居来提对照了一下说:“哎呀,原来您就是居来提·赛甫里先生。早就听说您要来,怕认不出您,就向《楼兰》杂志的阿曼古丽要了您的照片,一直存着,可把您盼来了。吾买尔江,您也来了,一路可好?我和您在网上就您的书聊过,是吧?我叫凯哈尔曼。”我这才回忆起,他就是颇有名气的年轻诗人凯哈尔曼·肉孜,我向居来提介绍了他。他们俩一见如故,侃侃而谈。此时在我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像凯哈尔曼这样颇有文才、博得广大读者认可的年轻诗人收藏一位杂志总编的照片,并不是献媚讨好,而是与他有共同的志向。顿时,我对这位善良纯朴的年轻
人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触动我的另一件事是,5月25日(星期日)我和库尔班·艾力、艾力·尼亚孜、凯哈尔曼·肉孜、托乎提·图尔逊、帕尔哈提·克里木、库尔班·毛拉尼牙孜等年轻笔友在“世纪广场”的凉棚下乘凉。突然,我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正在掏垃圾筒,好面熟呀,我仔细看了看,就是他,前天召开的作者座谈会上认识的阿卜都拉·玉苏甫。他是亚吐尔乡中学的一名教师,我请凯哈尔曼把他叫了过来。
“昨晚我们在这儿一起喝酒,喝多了,把创作本子给弄丢了。”阿卜都拉搭拉着头解释道。
大家看到他沮丧的样子,很是同情,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凯哈尔曼把阿卜都拉裤袋里露出的纸团抽了出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寻物启事》。《启事》最后注明:如有拾到
者,酬谢2000元。
我为一位穷教书匠为找回一本日记本,甘愿付出那么多金钱而深受感动。
我们一块儿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唉,也不知被谁拾到了?是别的东西也无所谓了……”托乎提·图尔逊叹声道,而凯哈尔曼则一边平整被弄皱的《启事》,一边插话:“上次我去亚吐尔采访时。看过那本记录册子,上面
记录着阿卜都哈德尔·加拉力丁、亚里坤·肉孜的讲义等很多内容,昨天他还完整地记下了吾买尔江的课。天哪,怎么会这样呢?”
“找扫马路的问问,再翻翻那些垃圾筒。”平时不大爱说话的帕尔哈提道,“上次我丢了一个本子……”
“得了,得了,说这些没有用,伙计,你骑艾力的摩托把这些启事贴出去!我们去找收破烂的问一问。”心直口快的库尔班·艾力的一句话打断了帕尔哈提的话。
“本子可一定要找回,钱可以挣,伙计,你没有钱,我们有。”艾力·尼亚孜边给阿卜都拉掏摩托车钥匙边鼓劲道。
阿卜都拉骑着摩托去了,我们几位分头找清洁工打问本子。
《寻物启事》虽然在县城闹市张贴了20多处,本子却仍然没有找回。年轻的笔友们无不为阿卜都拉的损失痛心。大家为了慰藉他,还请他的客,但他仍然开心不起来。
总之,拜城县的那些年轻文学作者是那么热爱文学,全身心投入文学创作。是文学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只要有空,他们就聚在一起探讨文学。对书刊发表各自的见解以充实他们所处的那个僻静、闭塞的空间。提起在何时何地与乌鲁木齐的某位作家文人相处,并沾沾自喜,或就自治区报刊、杂志近期情况展开热烈的谈论。冷不防,有谁拿出自己近期创作的诗歌朗诵起来,并要在座的给予评论,有的则对某某发表的小说开诚布公地进行批评。
他们在文学的追求道路上显得那么纯朴、直率,在生活上却严肃认真,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凡的阅历,经历过许多坎坷,各有各的酸甜苦辣。若有曾写过一两篇引人注目的作品的作家来到这块热土,他们将不请而来,毫不吝啬地款待他,陪他放情山水,并与他畅谈文学。
拜城县的年轻文人们看起来很好强,各行其是,却尊敬师长,能与前辈、师长沟通,与他们打成一片。在炎热的夏天带领自己的学生脱土坯修了穆萨·赛拉米坟墓的吾麦尔·斯马义;
完成《自传》即家谱的斯坎旦尔·马木提;只要有空就到铁再克喀尕(地名)搜集有关尼木西依提资料的吾买尔·萨吾提;尼木西依提被发落到温巴什时,每天夜里渡河过去,向恩师学习知识的已故的艾山·吾斯曼;思维敏锐的教育家司迪克·努尔;1980年开始手写发行《穆扎提河》杂志数年的克尤木·买买提依明;不为官衔所满足,业余创作发表了1500余首诗歌的祖尔冬·依米尔等诗人、作家、故事家是这一帮年轻后生的骄傲和精神支柱。《消失的英雄》这一作品集是老一辈作家、诗人和小辈们团结协作的成果之一。
拜城县的年轻文人历年所做出的努力开始开花结果了。库尔班·艾力的《玉兔酒吧》短篇小说集使他远近闻名。
不要看凯哈尔曼·肉孜整天为采编电视新闻节目而忙碌,他忙里偷闲,在名刊名报上发表了500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
艾力·尼亚孜是一位从阿达来提·哈斯木那里学得一手好手艺的牙科医生。他穿梭于县人民医院和家之间,为患者服务,却从没有放弃文学创作。他以“代尔玛尼”的笔名发表的诗歌以其锐利的思想、慎密的语言深得读者喜爱。最近他的《爱之泉》抒情小说再次显示出他的创作潜力。
托乎提·图尔逊写作少而精。他在《天尔塔格》、《楼兰》等刊物发表和编人《如饥似渴的爱》作品集的诗歌,字里行间充满了诗人的才华。
除此之外,用中篇小说步人文学创作之路的帕尔哈提·克里木在《塔里木》发表的中篇小说《红柳泉》、《吉干沟的磨坊》;库尔班·毛拉尼牙孜的短小精悍的文学随笔;艾力·托乎提艾
乃克发表的散文诗;艾尼瓦尔·穆合买提广为流传的具有戏剧性的诗文;吐尼牙孜·艾依提、阿力木江·库尔班、普拉提·依米尔尼牙孜、卡米力·图尼牙孜具有探索意义的作品也令人遐思万端。
我在拜城没能更多地接触女性作者,但在编辑她们的作品当中,接触了布艾介尔·艾尔米亚、茹贤古丽·图尼牙孜、吐尔逊古丽·穆合麦提、阿依贤姆·扎力、阿扎旦姆·买买提力、吐尔逊阿依·哈斯木,早然姆·尼亚孜等诸位女性的作品。她们的作品中流露出少女带有浪漫色彩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期待,对现实生活中不合理现象的不满情绪。同时从她们的作品中能感悟到一种对母亲的忠贞的赞美。
如果,我们拿拜城县至今已出版两部长篇历史小说的年轻汉族作家任克良的《著名历史学家毛拉穆萨·赛拉米》和《著名的爱国诗人尼木西依提》的著作及肖梅的《魔鬼城下》、彭庄燕的《世纪广场赞歌》、吴雅湄的《情系拜城》、熊成芳的《魅力拜城》为例,相比之下,不难看出拜城维吾尔族年轻文人、作家的思维模式中还存在空洞的感慨和激动,不以自己的家乡为自豪,不能为周边的事物所感动的缺陷。与大自然疏远的这群城市作家们身上存在的这一致命不足和缺陷,使他们与老一辈作家、文人们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如果他们再不进行创新,将成为一群丢掉自己传统文化特性的善良的文人。
同拜城的作家、文人们度过的那些愉快的日子,还有那下雨的感人的离别场面将永远留在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