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他乡情依依
文/王喜山
我出生在嫩江右岸一个不足百户的小村。这里距离齐齐哈尔市有一百多公里。
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去一趟城里,坐一次火车。因为每年入冬后,都有些“关里人”背上几摞大煎饼,赶到市里坐火车回老家。
我问过老爸,咱们的老家在哪,为啥不回去。他告诉我,老家在“下荒”,太远了,回不去。
去城里坐火车,跟着老爸回“下荒”,成了心中一个极具诱惑的梦想。
一年又一年,盼望,等待。
一天我疯淘回来,看见老爸正在收拾冻豆包和小米。“一定是要回老家了。”连忙凑上前去,没活找活的跟着忙,想问又不敢问。老爸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明天要到市里去看三姥爷,顺便带我去看火车。
这一夜,美得到半夜都没有睡着,连做梦都是坐在想象中的火车上。
第二天一大早,吸吮着神奇的汽油味道,带着第一次坐长途客车的兴奋与新奇,满怀期待和憧憬奔向齐齐哈尔市。油味、酒味、烟味,拥挤、嘈杂、颠簸。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浑身冻得颤栗,车终于到了终点——解放门站。
下车后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一眼望不到边,远近多是楼房。楼不高,且笼罩在蓝灰色的烟雾中。满街都是汽车、自行车和行人。不知道这大冬天的,他们都在街上干什么。一时间弄不清是梦还是真。难道这就是我向往多年,好多屯子人一辈子都没来过的城市?
坐上拖着两只长臂的摩电车,闻到的不是迷人的汽油味,而是满大街刺鼻的煤烟味道。
第二天上午,老爸特意带我去看火车。迎面远远看见孤零零的一座黄褐色高楼。一阵不紧不慢的钟声传来。原来钟楼在偏右侧与大楼融为一体,且又高出一截。指针的四框呈灰白色,仿佛一个“中”和一个“日”字套叠在一起。“楼那么高,是做什么的啊?”我指着高楼问。“票房子,满洲国时小鬼子盖的。”老爸顺口答着。
仰望着似与天齐,仿佛随时都要扑面压来的高楼,居然看到了顶层四周好像有机枪扫射孔,我指给老爸看。”我从下荒来时,鬼子兵就端着枪站在那儿。”看老爸的神情,好像这事就发生在昨天。
车站有些冷清,听不到来往的火车声。
“那就是火车。”老爸指着铁栅栏门里一溜铁房子似的东西告诉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
一间间绿色的“房子”连在一起,一扇扇窗子紧挨着。把头挤进栅栏才看到火车头,一根粗壮的烟囱冒着白烟,从侧面只看到个浑圆高大的轮廓。车头下几个巨大的红色车轮分外抢眼。回头张望,望不见车尾。车窗下绿色车皮上印着“齐齐哈尔——丹东”几个字。“丹东是哪儿,多远啊?”老爸若有所思的说丹东就是“下荒”的老家,坐车要一天一宿呢。
随着火车头下车轮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停着的“房子”慢慢移动了。“一,二,三。”我一节一节的数着。一共十二节都过去了,老爸依旧神情凝重的痴望着。听着那节奏,我好像已经置身车内,奔向老家……
“好好念书,长大了,领你回下荒。”老爸的话让我缓过神来。他怅然若失,我却满怀希望。
第一次坐火车,我二十岁。
金秋十月,风轻云淡。老爸送我来到了市里。
城里的楼比七八年前密集了许多,一幢幢争高直指,相互顾盼。那空气也极为清爽。各种行道树染出五花山色。没有人声的喧闹,偶有几声婉啭的鸟鸣,从树上传来。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城市,寻找着记忆中那老旧的票房子。不经意间却有一座恢宏气派,端庄优雅,颜色亮白的建筑闯入视野。“齐齐哈尔站”几个嵌着金边的红字熠熠生辉。
蓝天高远,白云映衬,仿佛一艘巨轮正航行在蓝天碧海之中。
两座建筑相邻,一新一旧。安泰宏阔,局促窄仄,对比分明。两座钟楼比肩,仿佛一座在陈述着饱经沧桑的历史,一座在描绘着灿烂辉煌的明天。
货车,客车,往来不断。进站,出站,川流不息。
老爸一直把我送到座位上,“你念书的地方离老家近,有时间替我回去看看。”他无比兴奋,好像自己要坐车回到离别几十年的“下荒”老家一般。他陪我坐会,却不知说什么。列车就要启动了。“你要好好学习。”老爸似有不舍,目光温润。“能回老家的话,替我给你爷爷奶奶烧几张纸,就说咱们都挺好的……”
列车员催促了几次,他才一步步走下列车。
看着车窗外亦喜亦忧,不停挥手的老爸,一种远飞他乡,留恋故土的思绪涌上心头,不觉泪眼模糊。
老爸的身影逐渐远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老爸凝望开往下荒列车的身影……
汽笛长鸣,微微的震动和闪过的田野,让我知道列车在平稳快速的前行。
秋水长天,鸿雁南归。老家渐远,齐齐哈尔的影子也缓缓隐去……
毕业后我留在了他乡。
故乡有我的父母,我的亲情。他乡有我的妻儿,我的事业。
奋斗,拼搏。牵挂,奔波。两情依依,不可或缺。
有时候,一想到火车,就会心潮澎湃,愁思不止。
工作后第五年七月,我正在长春培训。中午忽然听到广播通知,让我去收发室取电报。我的心不觉一颤,难道是老爸身体出了问题?尽管心里有准备,可看到电报还是有些吃惊。”父病危,速回。”我记忆中,老爸身体一向挺好啊。急忙赶到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先到哈尔滨。心中焦急,我甚至在想,要是火车一小时跑二百公里该有多好。下火车,上汽车,又赶回老屯。可老爸已经带着对故乡的思念,永远地留在了他生活了几十年的他乡。
妈妈告诉我,老爸弥留之际还叨念着老家和我的名子。
回故乡,竟成了老爸终生未了的愿望。
妈妈跟我们一起在他乡生活了二十几年。每次坐上平稳快捷的火车回老家时,她总是说,你爸没福,要是赶上这好时候,也不能几十年回不去”下荒”。
速度缩短了他乡与故乡的距离。
发展减轻了思念与牵挂的纠结。
唯有一个愿望未了,就是带老爸回他的故乡。
齐齐哈尔高铁通车后的第一个月,我得知到达老爸故乡仅需六个多小时。
那年的清明,怀揣着老爸的照片,走进了简约时尚、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候车大厅。没有拥挤,没有嘈杂,扫描身份证,闸门自动开启。按着车次专线候车,登车。列车没有丝毫的震动和噪音,仿佛悬浮在铁轨上,像我的心绪一样,驰往老爸可念几十年的故乡……
退休后,我又定居在女儿工作的城市。然而这相隔数省的万水千山,却把乡愁变得浪漫多彩。我可以朝看黄河水,夕抚嫩江柳了。
如今发展改变了一切,人们可以情随所愿的视频对饮,可以兴之所至的游览塞北江南,甚至候鸟一样的生活了。
唯有乡愁割舍不断。她成了一种文化的传承,一种亲情的传递,一种奋斗的力量,一种享受美好生活的幸福快乐。
故乡,他乡,岁月如歌。
和谐,共享,恍如穿越。
事随所愿,缕缕乡愁凭添了丝丝甜蜜。
相聚如常,依依牵挂渲染出款款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