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春的故事,仿佛初恋一般最是生动和难忘。在那个蹉跎岁月里沉积下来的琐碎记忆,犹如夜空中的星子,时常在脑海中闪烁,并将我的灵感点燃……谨以此文献给那个如歌的青春岁月。
——题记
▲ 果子又“病”倒了
跟我一个屋的七四届老生果子又“病”倒了。
我在食堂吃完早饭回到班里,收拾好工具准备上工了,他还没起来。果子睡在炕梢,被子蒙头冲着墙,蜷缩在被窝里,让人无法猜测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我掀开蒙在他脑袋上的油渍渍的被头,手胡乱搭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操,还真发烧啊……”。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我了。
果子就有这个本事,时不时就能让好端端的自己“病”上一场。大多是病一天,有时能病个两天三天。他这一病,有一件事不容置疑地必须要兑现,那就是吃病号饭。
连里有个规定,凡是知青有病的,本人要向所在班的班长请假,再由班长跟排长汇报。一般到排长这儿基本上就可以准假了,只不过得跟连长打个招呼告知一声。还有一件事,排长需要到炊事班为病人申报病号饭,然后安排早中晚三顿病号饭。通常早饭是大米粥,中午面条,晚上跟早饭差不多,只是多一两样小菜。
果子这一“病”,就可以连续吃上三顿细粮了。如果病上两三天,这每天顿顿细粮吃着……我咽了下涌上来的口水,不敢往下想了。
果不其然,病号饭送来了。送饭的是炊事班一个叫燕子的新生。这女生长得十分可爱,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镶嵌着一双大眼睛;梳两个翘起的“毽儿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整个人充满了青春活力。她跟我一个单位,还是一块儿下乡到盘锦的,我俩除了小吵过一次从没说过话。
▲ 哥仨凑一块喝上了
有一回连里放假,我跟七班的两个新生心血来潮,哥仨凑一块儿喝上了。菜是从食堂打来的,喝酒本来就费菜,再加上一个个都是吃茬,不一会菜就光了。记得有一个菜是炒土豆片,挺好吃的,我便自告奋勇,去食堂打两份菜来。
从后门进到炊事班,看到燕子正在收拾卫生,就跟她说菜没够,想来点土豆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小女生一点没给我面子,把打饭窗口的小窗户“啪”地一推给关上了,直接给我晾那了。借点酒劲我跟她吵吵起来,高傲的燕子当然不肯示弱,嘴茬子冲着哩。后来我自知理亏,垂头丧气回到班里,任凭那哥俩对我一顿数落和埋汰。
燕子在全连是那种数得上的好看的女生。而此时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她身上,而是把目光死死钉在她手里端着的病号饭上。一大海碗稠稠的大米粥,两个白面跟苞米面两掺儿蒸的小馒头,还有一块腐乳和一块腊肉。腊肉是连里杀猪时炊事班留下一大块肉,而后腌制成腊肉,只作为病号饭配餐的。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暗自嫉妒果子因“病”而得来的这份口福。
中午收工先回到班里,看到屋子中央那张破桌子上蒙着一张报纸,上面已经给汤水浸湿了。掀开一看,是一大碗手擀的汤面,上面还飘着油珠和几瓣焦黄的葱花,一枚卧鸡蛋埋在面里,隐约可见。而这时果子却不知去哪了。
我本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夹上一口尝一尝,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丢人的念头,吸了下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去食堂吃高粱米子儿去了。
▲ 我们仨是“带把儿”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吃米面条。每次有病,我奶就给我煮一碗手擀面,或者蒸一碗鸡蛋糕,往往吃得脑门儿上渗出一层汗珠来,病也就好了。
那时家里人口多,细粮供应的少,我奶就变着法让我和弟弟还有老爸吃大米白面。她总说家里我们仨是“带把儿”的,好吃好喝的就紧着我们吃。我爷也是“带把儿的”,我奶却把我爷刨除在外不给他吃细粮。我奶那良苦的用心,我是后来才明白的。
由病号饭引发的思绪一直不肯断捻,下午背稻子我也没断了想这些事……自从76年下乡到盘锦一年多了,这期间很少能吃到细粮。在我留守期间倒是吃过两回,其中一次还是饺子呢。不过吃的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属于偷三摸四那种。
夏天的时候连里放暑假了。红旗青年营有个规定,知青每年拥有夏季和春节两个假期,各为十五天。平时不允许随便离队,除非拿着家里发来的加急电报到连部请假,得到指导员和连长批准方能回家。
十五天的假期不算短,知青们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还能海吃海喝地大快朵颐。为了好好表现将来好抽调回城,我放弃了这个难得的假期,选择了留守。
就在知青放假走后第二天,离我们不倒五里地的绕阳河发水了。连里所有留守人员顶着雨连夜赶到坝上,洪水都快跟堤坝一齐了,万分危急。险情迫在眉睫,全营留守的知青会合当地贫下中农,加上驻扎在营里的军区汽车连的解放军官兵,组成了一支抗洪抢险队伍,冒雨在大坝上奋战了两天两夜。
我们把一袋袋装满泥土的麻袋垒在了堤坝上,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阻挡着肆虐的洪水。洪峰过去了,险情终于排除了,原本不太宽的绕阳河变成了一片汪洋。河道里栽种的树都被淹没了,只露出树梢在水面上晃悠。东岸也就是我们知青点这一撇安然无事。
后来,我才知道1977年盘锦的那场洪水异常的凶猛。由于蚂穴造成的溃坝,还有人为的毁坝放水,把好几个县都淹了。
从抗洪抢险的前线下来,正赶上中午。连里为了犒劳我们这些“勇士”,特意让炊事班做了一顿大米饭,菜是豆腐炖肉。因为放假食堂没有开,我把饭打回到住处,钻进蚊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吃着吃着,嘴里含着饭菜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跟吃饭有关的梦。在梦里“吧嗒!吧嗒!”地把饭菜全给咽下去了。
▲ “偷”吃一回饺子
留守期间,还吃过一回细粮,而且吃的是饺子。
前面说了军区在我们知青点驻扎着一个汽车连。有十多个汽车兵就住在我们后趟房最西边的两个屋子,跟我所在的八班紧挨着。
当时青年营还属于在建阶段,汽车连负责从沈阳给营里及四个连队运送一些基建物资什么的。偶尔也会捎带脚拉一些萝卜白菜等蔬菜,由营部分给各个连队。有一回拉了几坛子臭豆腐来分给各连,炊事班作为副食在开饭时端上桌来。大家吃得一塌糊涂,一个劲嚷嚷说香好吃。一时间全青年营到处弥漫着一股熏天臭气。
这一天下半夜,跟我一块留守的外号叫“小四儿”的一个老生,拉着我悄悄摸到汽车连住处。在门口摆个桌子,上面是一盆吃剩的饺子,用屉布苫着。
一定是汽车连饺子包多了没吃了,天热放屋里怕坏就拿到外边晾着,等第二天再吃。没想到给俩“贼”惦记上了,估计“小四儿”早已侦查过了,可能事先还踩过点,要么他不会这么门清。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破兜子,我俩快速往里装着饺子。这时我闻到了久违的韭菜馅饺子的味道。
回到屋里,俩贼就一口一个地大吃起来。饺子有点咸,我喝了不少凉水,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就跑肚拉稀了。不知“小四儿”的肚子能否幸免呢。
上完厕所我假装路过,特意往汽车连那边溜达一趟。听到几个汽车兵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些什么。我敢断言他们的话题,一定跟饺子被偷有关。这件事虽说不光彩,还搞得我拉稀了,但怎么说呢,肚子里的馋虫却被我喂得饱饱的。
▲ 下决心“病”一场
关于饺子的回想,又勾出了我的馋虫。我下定决心让自己也“病”倒一回。尽管没有饺子吃,但总可以吃上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吧。
这时候稻子已经收割完了。一捆捆稻子整齐地躺在田间地头,等着马拉人背运到场院里。
进入深秋季节,天渐渐凉了。几捆稻子压在背上,来回走上五七八里地,再冷的天也会冒汗的。汗流浃背的我敞开衣襟,任凭凉风吹拂。这一热一冷的很容易感冒,这正是我所要达到的目的。
收工后,老天比较眷顾我,黑压压一大片积雨云翻滚着,不一会凉风裹着雨滴飘落下来。见到下雨了,我异常兴奋,赶紧脱去外衣只穿一件衬衫,跑到屋外去嘚瑟。
先是冒雨去食堂打饭,吃完饭又顶雨挑两担水把水缸加满。接着跑到后趟房北边不远的水泡子旁,在那溜达了一大圈……感觉差不多冻得透心凉了才回到屋里。脸脚都没洗,埋了巴汰钻进被窝就睡下了。
这一宿睡得格外香,连梦都没做。早上醒来精神儿的,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我试着摸了下脑门,凉汪汪的没有一丝热度。怎么办!既然已经“病”了,就彻底病倒吧。
我跟班长大平请假说病了,说脑袋炸开似的疼,虽说不发烧但就是疼。排长接到班长的汇报,二话没说就准假了。排长王雨跟我关系没说的,他又去炊事班为我预定了病号饭。我这就算真有“病”了。
果子的“病”已经好了,大家都去上工了。我独自一人躺在被窝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燕子如期送来了病号饭,可口的大米粥就着腐乳和腊肉,吃起来心里慢慢也就变得坦然了。
有“病”了,就不能随意下地走动,更不能出屋。一上午只能躺着,躺时间长了就觉得无聊,寻思还不如出工干活呢。然后胡思乱想起来,想得最多的是即将到嘴边的那碗手擀面。甚至在心里还提醒自己,中午吃面时最好不要发出“吸溜!吸溜!”那种难听的声音,以免让旁人看着不雅或引起人家的妒忌。
▲ 并没吃上手擀面
可是,我并没有吃到已经觊觎很久了的手擀面。
燕子送来的是和早上一样的大米粥,只是多了一块腊肉和一个小馒头。到嘴边的面条就这么没了,我的欲望瞬间跌落至谷底。这种心路过程,就像连里放假指导员说要杀猪会餐,突然他又宣布因故取消会餐一样。
我低头看了几眼碗里的大米粥,又疑惑地盯着燕子看了几眼,目光中仿佛在询问怎么不是面条呢。而我嘴上却没说什么,心里满是委屈。眼看着燕子转身走到门口就要出去了,实在憋不住了我问了句:晚上吃啥呢,是面条吗?燕子回过头说食堂没有面了,要不中午不就给你擀面条了。
怪谁呢,只能怨我命不好。转念一想,其实我并没有吃亏啊,本来我就没有“病”,还能蹭上三顿细粮,这不是很赚嘛!
后来春节连里放假了,我从农场坐两站火车到沟帮子站,再转乘天津至沈阳的77次特快,大约两个多小时到了沈阳南站。下火车时天还没黑透呢,我没回家直接来到位于太原街的“四季面条部”,花两角五分,要了一碗大肉面……
【作者简介】孙文成,作家,诗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沈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沈阳市和平区文联副主席、沈阳市和平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获评辽宁省第十届全民读书节“最佳读书人”、文化部第九届中国艺术节“群星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