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 酱 油
作者:刘汉江
进入盛夏,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地皮滚烫,刺得行人睁不开眼睛,这正是做酱油的好时节。
庄户人家过日子从来不买酱油,一家人一年所需的酱油都是自己动手做。在我的家乡一年一度,成为一种习俗,一道风景。
挑一个晴好的日子,妈妈就开始张罗着开始做酱油了。一大早,妈妈就把洗淘干净的黄豆放到大锅里烀。等黄豆煮烂了,就忙着和面,把黄豆和小麦面放在一起搅拌,做成一个个面团,再把面团搓成粗粗长长的条状,用刀切成一块块圆圆的厚薄适度、均匀的面饼,放到太阳下晒一会儿,晒的程度很有讲究,面饼既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要保留一定的水分。然后,在屋里铺上一张芦苇编成的帘子,把晒好的面团均匀地摊在帘子上,在面团上铺上一层我们从田间地头采来的新鲜高粱、玉米之类的叶子,就算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几天后,屋子里会散发出一股霉味,这些面饼开始发霉长毛了,是那种金黄的霉菌(俗称酱油黄子)。又过了一段时间,面饼上的霉菌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已经看不见面饼本来的颜色了。妈妈拿起一块看看,感觉差不多了,就捡去铺在上面的亦已干枯的叶子,把这些发霉的面饼移到院子里的烈日下暴晒,直到干透,面饼上的霉菌像粉尘一样地飞扬。
父亲也没闲着。早在几天前,他就从供销社买回了一袋大粒的粗盐,洗净两只中等的水缸(一般人家只要一只,我们家人口多),放在院子里阳光充足的空地上,盛上干净的河水,将粗盐放进水缸里,用一根拇指粗竹竿搅动,使盐粒能够尽快地融化。多少水放多少盐也是有定数的,盐水既不能太淡,也不能太咸。父亲拿出两个鸡蛋,洗净后放到两个盛着大半缸盐水的缸里,盐水的浓度高,比重大,鸡蛋就浮起在水缸里,父亲用手指点一下鸡蛋,鸡蛋就会悠悠地下沉,再慢慢地浮上水面,他就是靠鸡蛋沉浮的速度来判断盐水的浓度(含盐量),太浓太咸就适量加些水,太寡太淡就再加点盐,这也是个需要有点经验的技术活。
长满霉菌的面饼干透了,水缸里的盐卤也调好了、晒热了,妈妈就把面饼一分为二,放进两只缸的盐卤里浸泡,让它们在烈日暴晒下发酵。晒的日头越多,酱油的成色和品质就越好,这个过程大约要一二个月时间。故谓之“晒酱油”。
晒酱油的时节正好是我们的暑假,于是,暑假里我们就多了一件看管酱油缸的事情。一是不让鸡鸭和麻雀等靠近;二是防止下雨,雨落到酱油缸里,酱油进了生水就不鲜了。记得暑假里,我们到村外去玩,只要看见天边出现了乌云,有下雨的迹象,一起玩得正尽兴的小伙伴们便会自觉地一哄而散,赶紧各自跑回家遮盖酱油缸。酱油缸里落了雨,大人是要骂的。
酱油缸白天敞着口让太阳晒,晚上要记得盖上,防止夜里有露水。我看管酱油缸很尽心尽职,从来没发生什么意外,因为当初做酱油时,父母就说,谁看管得好,出酱油时,缸里的那只鸡蛋就给谁吃。我时时刻刻惦记着缸里的那只鸡蛋,有时一天跑过去几趟,看看鸡蛋还在,我就充满期待、安心踏实了。
过了立秋,父母就开始出酱油了。自家做的酱油浓稠红亮,用手指沾一点尝尝,透鲜!用纱布将酱油滤出来,装到家里的容器里,剩下的酱油脚子也是很好吃的,搁点葱花蒜泥,倒几滴香油,在饭锅里一炖,既下饭,又鲜馋。至于缸里的那两只已经腌得很咸的鸡蛋,当天就被我们兄弟几个煮熟分着吃了,在当时那可是难得的美味啊!
父母相继去世后,我们就再没做过酱油。现在家里用的酱油都是从超市买回来的,鲜也很鲜,但总感觉不如自家做的实在地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住上城里的商品房之后,想做酱油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是常在梦里梦见当年晒酱油的情景。
【作者简介】
刘汉江,男,散文作家,1968年生,汉族,江苏盐城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热爱文学、音乐,崇尚朴实自然,追求真诚唯美;长期从事公文写作与文学创作,数十年笔耕不辍,数百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生命回响》、《凝望月光》、《金色童年》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多次获奖,现任企业高管,盐城市亭湖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