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在西汉末年,是个不尴不尬的人物,在当时及后世的名声,也是不好不坏。我写他,觉得难,因为他不伦不类;不写他,也不好,因为他不大不小。
说起扬雄在那个时代我是指他的心境。他历仕三朝,又赶上了王莽的新朝。可自从在成帝时因为文学创作小有名气,让成帝联想与怀念另一个蜀人司马相如,爱屋及乌让他做了黄门侍郎后,到哀,平,二帝就没有再升迁。然而,扬雄不升官自有他的正面价值,这正面价值不在于他不想升官,而在于他虽然想升官,却不屑于为此不择手段。要知道,在专制的时代要想升官保官,往往需要不择手段,虽然即使不择手段也未必能升官保官。所以,像扬雄这样,能坚持这一道德底线并不容易,尤其是身处一个不择手段各显神通以邀官的时代。我们看看他身边的那些同事都是些什么人——小白脸兼性倒错董贤,大奸雄王莽。
按说,他也是一个不糊涂的人,尤其不是一个无耻的人。当王莽大红大紫篡代之迹已经显得过时之时,那么多人用符命称功德,他颇能自持,没有同流合污。要知道,他同时代的大学者,汉家宗室都已经倒向王莽成为王莽的军师。
说他不伦不类,不大不小,则是指他既写赋,算作赋家,他也果然与司马相如,班固,张衡并称为“汉赋四大家”。所以,我说他不伦不类可不是贬义词,至少是一个中性词,我只是说他不好归类。他是作家,语言学家,哲学家,道德家,文学批评家,政府官员,但他在这所有方面都没有一个一流的成绩。
扬雄用悲哀的语调来谈自己的选择,他无可奈何。他没有沾沾自喜,他虽然有对自己学问价值的自信,但他是想以此传名后世的,而不是靠这些学问挣当下的好处。要说纯学问,他的才是纯学问,他的学问清净,做的寂寞,在这个丰富的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他只退守一隅,退守学问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