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故事【七十二】邹星枢‖仅一年
【构成】 李东川摄
文字的建构，让我们能在平凡的生命里，看见有别于常人的世界和更好的自己。
——编者的话
1967年春到淄博南定报到时，周围那到处林立的巨大烟筒令我非常着迷乃至振奋，庆幸自己终于置身于现代工业繁荣之中了。
但也仅仅不到二十四小时便领教了现代工业的另一面真实。
我是傍晚到的淄博，当晚刚刚在厂里准备好的宿舍睡下，便被隔壁南定电厂震耳欲聋且又长达几分钟的巨响惊醒。
我吓得逃出屋子，根本无从判断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难：是什么接连爆炸了？
但爆炸的巨响中间总该是断断续续的呀，是地震前的预兆？那响了几分钟了大地怎么没有晃动？我当时真得体验到什么是惊恐万状！
我急忙敲开了邻居的屋门。
邻居探出头来问什么事？
我急切地指着天上说你听什么声音？！
邻居看我吓成这个样子笑了。说“咳，这是电厂锅炉放气。以后你就习惯了。没事。”
第二天上午妻子与孩子也到了。洗了一大堆衣服晾在院里的晾条上，到下午取下时，发现所有的衣服上竟全都落满了一层黑灰。
哇塞！我这才明白这就是周围那些令我振奋的烟筒送我的大礼！我所在的煤灰砖厂这时已改产珍珠岩。就是把大石块粉碎，经过电动筛子把石粉筛掉，留下的特定大小的颗粒经高温膨胀成空心颗粒制作隔温材料。
那时工厂几乎没什么环保装置。我所在的粉碎工序，粉尘浓度几乎对面都看不清是谁。干了一个班下来浑身都是白色的了。尽管带着防尘口罩但鼻孔连同嗓子眼里全是白粉。
这让我不由怀念起园艺场那清爽无比的干净空气，这巨大的差别顿然有一种是不是来错了的困惑。
几天工作下来我发现班上所有工友对样恶劣的工作环境毫不介意，对我“长此下去我们大家肯定都会得矽肺”的警告毫不在意，而且我很快受到很多人的嘲笑。
这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去找技术员，问能不能把粉碎装置改进一下，降低一些粉尘浓度？技术员说这怎么可能，可能的话早改进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我的母亲告诉过我，她的气管炎就是因为一次过年扫屋没有戴口罩而引发，后来越来越严重，十年后导致严重哮喘缺氧去世。
我姐姐是学医的在医院工作。姐夫在那时的省医学科学研究所工作。
记得一次他无意中说出山东省矽肺病人有多少。他们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多少。就因为这一经历使我对粉尘的危害远比一般人更为重视。
既然技术员不管，那我自己能不能想办法？于是我天天仔细观察粉碎与筛选设备的每一个环节，钻进去爬出来地琢磨，经过半个月的苦思冥想终于找到改进的办法，于是又用半月功夫画出了改进设备的流线效果图。
我拿着图去找技术员，他好像有点心动，答应向领导汇报。他真的汇报了，还成立了革新小组，并吸收我为成员，还一起到博山水泥厂参观过。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但就在这时候唐山地震、伟人去世、四人帮事件接连发生，防尘改进再没有了动静。
我想不明白，这些外面的事与改装我们的粉碎设备有什么关系？我们改装我们的就是了。
但我向领导提了两次都没有下文。
再不久厂里宣布有几十人被调到黄家庄砖厂，名单里有我。我这才明白过来，当时的厂领导因文革中经验，对工人提出合理要求不直接拒绝，但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对现状不满的不安定隐患。
什么改革小组，实际上只是虚与委蛇装装样子，一有机会便毫不犹豫地将我名正言顺地驱逐出境。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虽然身为工人的一员，但远没有一般工人那样对工厂恶劣条件的耐受力。
而且工厂领导不喜欢除了干活还多说话的人。如果我不改变自己，调到新的地方照样也不被喜欢。
临离开这个我只待了一年的地方我并无半点留恋，但我觉得我还是学到了教训。
当时我虽有灰溜溜的感觉，但也意识到换个新地方但我可以重新开始。
【春意】 李东川摄
一生中，我曾经为:春日谢红、秋日凋零、与昨日告别、朋友分离敏感伤感过，只是在很久以后，当这些都被写进了文章里时，竟充实了我的灵魂。
——编者的话
邹星枢
1946年生于济南故郡黑虎泉畔，性喜清涟而不耐浊浑。曾上山下乡、进工厂多年，创作的二十几部大戏在国家中心期刊及省级专业期刊发表或剧院演出，三次搬上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教学舞台；《绿帽子》由五十年代著名导演张琪宏和北京人艺、中戏及国家话剧院等艺术家在北京公演；中、短篇小说散见于《钟山》、《雨花》、《清明》、《百花洲》等文学期刊，晚年致力于随笔及诗歌探索。拍摄电视剧几十部集。 作者刻意追求的，无不是尽力摆脱阶级斗争或意识形态分歧的思维定式，努力探索共同人性中爱与善的张扬和恶与恨的批判、以及人的尊严以及生命权利的普世价值，至今致力于人的灵性和精神探索。
【吉祥仙聚图】于受万画
2024年6月17日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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