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烟火之
——职业农民武刘聚
王惠莲
农民就是农民,怎么还分出个职业农民?
在认识武刘聚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为了区别于传统农民,网上给职业农民下了个定义:职业农民,是指以农业为职业、具有相应的专业技能、收入主要来自农业生产经营并达到相当水平的现代农业从业者。
出身农民世家以种地为生的武刘聚,我叫他老武,就把它拿来做了自己的微信名。
认识老武的那天,刚好是6月10号,甲辰龙年端午节。我坐在沙发上突发奇想,与其坐在家里“造车”,不如出去看看外面的滚滚红尘。于是脱我居家衫,著我外出裳,“意气风发”出门去,然后,就遇见了老武。
老武当时就站在我们小区大门外的一排毛白杨树下,身边是一辆装满了西瓜的电动拖斗车,一位大妈级的女同胞坐在树围栏的石台上,正和他聊天。见我过来,老武立刻笑容满面地转过身来,“没嫁接的陆地瓜,尝尝,可暄了。”说着就要拿刀切西瓜,我赶紧说,我血糖偏高,不能吃西瓜。老武停下了手,看着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说:这样吧,我想写写咱们普通老百姓,我给你二十块钱,然后你回答我一些问题。“不能白要你的钱。我给你搬几个西瓜吧。”老武说着就要搬西瓜,还是被我那句“血糖偏高不能吃西瓜”给阻止了。而后,老武就像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似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以下文字就是提问“结晶”,当然还有后来加微信好友后的聊天追问。
老武告诉我,他姓武,武则天的“武”。(一个卖西瓜的,竟脱口而出武则天的“武”,可不能小觑了)家住23大街以西五百米的王庄。据他说,全庄三百多人,武姓人占了一百多。家里种了十来亩小麦,一亩地能打千把斤。去年卖九毛钱一斤,今年卖到了一块一毛六。卖了八千块钱。我问他种地辛苦不辛苦。他说现在好多了。不用拿着镰刀弯腰割麦子了。我又问他这十来亩小麦都怎么种怎么收。他说,先用秸秆机把地里的玉米秆粉碎了,再人工施肥,用旋耕机把地犁了,然后用播种机播种。机器是自个家的。收的时候雇收割机来收,一亩地八十块钱。家里还种了四亩西瓜,一季能收五千斤。
我们俩就这么一问一答,聊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有人来买西瓜,我就王婆卖瓜,代老武自夸起来。
你尝尝,这是“美都”,今早5点摘的,可暄呢!
买瓜人看出来我只是个夸瓜的不是卖瓜的,也不接我的话,直接转过头问老武,瓜怎么卖。老武一般都回答说,本来卖八毛一斤,买多了七毛。一位大妈说,人家都卖五毛。我赶紧说,那是棚瓜结束的瓜。这是自个种的没嫁接的陆地瓜。那大妈不甘心,六毛吧。六毛一斤我买一个。我说,买瓜苗300块,40袋鹌鹑粪,一袋30块;化肥7、8袋,一袋150块;一个星期浇一次水,一次十几块······我差点就说,六毛一斤,一点不赚,你让人家农民怎么活?就这我还没跟你算瓜蔓打杈的人力费呢。那大妈也不示弱,说种瓜的不都这样么。听她这么一说,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驳她了,还是老武说了句,卖五毛的用的是八两秤卖给你,我卖瓜凭的是良心,少一陪十。那大妈听了这话,瓜也不买了,便悻悻地走了。
还有更欺负人的。一个女的,买了一个瓜,三块三毛九,老武说,算你三块三吧。谁料,那女的扫码付钱时只付了三块。老武虽然不高兴,可也没说什么。我却又气不过了,如果不是从小母亲教我说话不要伤人,我一定会大声质问她:昧下的三毛钱能带到棺材里吗?你怎么好意思昧人家农民的钱?!
也有好的。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武用小刀切了一块西瓜让那女的尝。那女的说,不错,水分挺大。就是皮有点厚。我说,皮厚可以做瓜皮面条啊。小时候我妈做的瓜皮面条可好吃了。“是吗?我也爱吃瓜皮面条。”瓜皮还可以晒干,留着冬天吃。我就像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乐滋滋地又补了一句。结果,两口子也不还价,一口气买了六个大西瓜。我心里这个高兴啊,比获奖还高兴。
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不然怎么叫人间值得呢。
可能是我话说多了,嗓子有点痒,忍不住咳了几声。老武见状,赶忙从拖斗车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我说,我就住这院里,一会儿回家喝。你中午怎么吃饭啊?“随便买点。”我说,别别。今天是端午节,我回家给你拿俩粽子去。老武说,不用了。你都给了二十块钱了。怎么好意思。我说,你别走,在这等着我啊。
不一会儿,我就拿着两个馏好的粽子顺带又拿了个咸鸭蛋从楼上下来了。老武这下子被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啥时候恁去俺那儿,俺一定用最好的东西招待恁。”“明年开春去俺那儿摘草莓吧。”“不远,过了23大街往西一点就到了。俺在路边树上挂了红灯笼,一看就知道是俺。”
望着眼前这个憨憨厚厚的乡下汉子,听着他烫心暖肺的感谢话,我心说,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爱出爱返”“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么。
老武说,他属小龙,今年59岁,妻子是媒人介绍认识的,比他大一岁,有两个女儿,一个在县医院当医生,一个在乡里上班。三个外孙外孙女,大的七、八岁了。日子过得还行,妻子每个月能领二百多养老金。等明年他六十了,就可以领养老金了。
我想,如果这时候来个记者问老武“你幸福吗”,他的回答一定是“幸福!”
这个满脸写着幸福的老武,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城里人老一些。身材瘦瘦的,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孔,头发有些花白,额上横着几条沟一样的皱纹,脸上的皮肤被阳光照成了红铜色,咋看之下,有点像罗中立画的《父亲》。可能是早起天凉的缘故,上身穿了两件衣服,里面一件深灰色翻领体恤,外面一件蓝灰色衬衣,下身穿了一条黑裤子,脚上穿了一双灰色袜子和棕色凉鞋,如果我事先不知道他是职业农民,如果他的两条裤腿不是卷到了膝盖,如果仅看衣服颜色的协调搭配和干净程度,我可能会以为这是位受过教育有一定“审美”能力的城里人。
果不其然,老武是初中毕业。说句教育家们喜欢听的话,同样是农民,受过教育和没受过教育,有时候从他身上的穿着就能看出来。不信?请看老武的这张卖瓜照,是不是透着一股子“斯文”。
我问老武,初中毕业后为什么不继续读高中将来考大学呢?老武说,快毕业时,班主任说,谁要是不考高中,就发给你个毕业证。如果考不上,就什么都没有。他和几个同学一商量,干脆不考了,走吧。老武的求学之路于是就因了老师的这句话戛然而止了。
我不知道老武的班主任是谁,我只是想对她说:看看眼前这个卖瓜的老农吧,如果不是听了您当年的一句话,他或许就不会停学,他或许会一路考下去,他或许会成为一名职业经理、职业律师、职业医生、职业教育家······而不是一个职业农民。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老武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敬爱的班主任啊,我在这里求求你们了,以后讲话的时候过一下脑子好不好,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啊!
我问老武,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当农民么,有没有干过其他职业。老武说,他在郑州饲料批发市场干过六年,在开封铁路搬运站干过五年。我问他具体做什么工作。他说扛大包。最重的四百斤。一顿饭能吃五六个馒头。他说他七、八岁大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了,他有五个妹妹,他是家里的老大。在家打野兔,捕鱼都干过。我问他,现在后悔不后悔当初不考高中的决定。他说了四个字:后悔没用。
这个知道后悔没用的职业农民老武,后来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培养成了大专生,让她们成功跳出了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命运。
我看了老武发的朋友圈,其中一个是小外孙女背儿歌的视频。奶声奶气的,除了“小花猫,喵喵喵······谢谢大家”,其他的都没听懂。另外有几个视频,是小外孙女和哥哥一起表演儿歌,虽然我基本上还是没听懂,但却被两个孩子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那么小,话还说不清楚呢,就开始认认真真背“书”了。要知道,农村的娃们没有城里娃那么好的学习条件,倘若不努力,就会从起跑线一路输到终点。当了一辈子农民的老武岂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必须敦促孩子们打小就开始背背背。否则,在与城市孩子的竞争中,就会一败涂地。
孩子们表演儿歌的时候,我猜,老武就站在旁边,而且是一脸的憧憬。因为,两个孩子的身上寄托着他的梦想。
祝老武梦想成真!

个人简介
王惠莲,河南省开封市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现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已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及网络发表数十篇散文随笔,作品曾在美国、香港和大陆获奖。海外文轩作家协会终身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