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秦腔启蒙,来源于母亲。 她毕业于西北军政大学戏剧文学系。西北军政大学(艺术系科)就是现如今西安音乐学院与西安美术学院的前身;范紫东等秦腔泰斗,还有马健翎、黄俊耀等剧作大师,都是母亲膜拜的大神。可惜我后来并没有接过母亲的衣钵,不知道老人家在心里对我这个女儿是不是有些失望?好在陕台“秦之声”栏目给了我一个还愿的机会。
每当我坐在“秦之声”的演播现场,与主持人、秦腔艺术家等嘉宾讨论着一出出剧目时,总会感觉到,母亲的在天之灵,冥冥中总是在欣慰地看着我。最早带着我接触到秦腔的就是母亲。当时姥姥带着常年有病的弟弟,三四岁的我晚上没人照管,于是母亲加班改戏、审戏时便只好把我带在身边。刚开始到剧场时,我总是兴趣十足,趴在舞台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当红丝绒大幕一拉开,我的眼睛便会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舍不得挪开视线一下,但那时的我并不懂戏。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年轻旦角演员佩戴着的头面,用水钻、玉石、银饰等制作的发簪、步摇、翠羽、绢花,花式繁复,晶莹辉耀,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待到夜半回家时,我已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前梁上,在寂静无人的清幽小巷一路颠簸着到家。
后来,我又对戏中各种角色的脸谱产生了兴趣,并且常听母亲给我一一道来:红色代表忠诚,白色代表奸诈,蓝色代表勇猛,绿色代表草莽,粉色代表老年等。我当时只是个小孩,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自己看到那一切时的心情。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这些脸谱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呢。有时舞台上演出的是现代戏。一幕幕生活中的场景,一进入这个充满奇迹的地方,人间百态、世间万象,浓缩在这方寸之间,便会迸发乾坤大挪移,幻化成时光隧道另一边令人惊叹的故事。活色生香却不能真吃的饭菜,奔涌的河流,浩渺的湖泊,式样造型各异的建筑,苍郁繁茂的大树,玲珑的花草,配合着灯光、音乐、唱腔,还有载歌载舞的叙事与抒情,呈现出仿佛施了魔法般的舞台魅力。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现象被称为戏剧的间离效果。等到慢慢看得懂秦腔戏了,有幸来到“秦之声”录制现场,算是与秦腔又一次的惊喜重逢与邂逅相遇。在这里,一台台好戏让我感动着,像《周仁回府》《清风亭》《锁麟囊》《安国夫人》《迟开的玫瑰》《王贵与李香香》……让我痴迷其中,不能自拔。一位朋友告诉我,真正让她喜欢上秦腔的一部戏是《赵氏孤儿》,这出戏还有个名字,叫作《程婴救孤》。对此,我特别有同感。这个最早出现于公元前春秋时《左传》、后又于《史记·赵世家》中被再次讲述的故事,被元代的纪君祥写成了元杂剧,18世纪时传到了欧洲。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伏尔泰非常喜欢这部戏,便把它改编成用法语演出的剧作,名字也更名为《中国孤儿》。后来这出戏又流传到美国、英国,在世界上风靡一时,流传久远,影响很大,还被称为东方的《王子复仇记》。
从中国老百姓到法国启蒙思想家,人们之所以都喜欢这出戏,用一位剧评人的话讲,是慷慨近乎残酷的献身甚至献儿,赴汤蹈火般的气节与义举,充满了浓烈的高古情怀。《赵氏孤儿》里有独属于中国人的风骨、信仰和境界!自从与秦腔结缘后,我总是能在不同的地方,收获到来自观众们的意外之喜。在春天柳絮纷飞的街头,在行驶的公交汽车上,在秋高气爽的陇海铁路公园,在花木扶疏的安吴堡庭院里,在坦平如砥的原野,甚至在黄河之滨合阳的农家院落里,总是能遇见一位又一位热爱着秦腔的兄弟姐妹们。有时,我们热情拥抱;有时,我们亲切交谈。令我难忘的是,一次在公交车上,一位姐妹告诉我,收看“秦之声”让她收获了很多力量。此刻,她正在每天去医院照料因癌症治疗的妹妹的路上。她说,“秦之声”传递了正能量,传播了真善美。每次在录播现场,我便仿佛穿越了时空,徜徉在历史的长河里。那里,有秦时明月汉时关,有大唐两宋的绝代风华,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怎不令人荡气回肠!此生何其有幸,邂逅秦腔,结缘秦腔,感恩秦腔,一路悠扬。(陈若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