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落之殇
彭 彬

公元2023年10月29日,早上刷牙,照例小心翼翼地,牙刷却不凑巧,还是触到了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本已藕断丝连,这下丝也断了,牙落了,舌头惯性一裹,吐在左手手心里。赤条条的,牙根没点血丝,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没半点疼痛。手掌摊开,牙显孤单可怜。捻起端详,从牙根到牙冠近1.5厘米,由褐色过度到乳黄色,正面接近修长的三角,宛如春笋。
手表记着,它寿终于六点二十五分,生于何时无从考究。随个普通的主子,也没考究必要了。它的生命长度,只是接近主子的当下年龄。主子并没亏待它,早晚刷呀洗呀,善始善终多好,它却脱岗太早,近乎夭折。
它曾经荣光过。多少年来,它与右侧的那颗门牙一起,构成牙口的两尊门神,在两旁小牙的拥促下,有两牙当关万物莫开之威风,撕咬东西虽乃本分,但模样貌似特立独行立了大功的。
它还带来财运。好像是2003年的一天,有同事好面相,夸我有财运,说两颗大门牙之间有道缝,是“滚刀财”。太好了,谁不想有钱花呢!害得我常拿牙签,在两颗门牙间掏上掏下。缝大了些,财却没如愿而来,该吃咸菜还吃咸菜。
也没白掏,根基不稳了,至少三年前就想脱岗,萌生退意了。医生说是牙周炎,牙都是松动的,算遗传病。父亲的牙很糟糕,不到六十就几乎掉光了,拔掉余下的几颗,白天戴上牙套,晚上摘下来清洗,倒没影响吃喝说笑。母亲的牙却好得出奇,从没用过牙膏牙刷,只用干净毛巾天天擦,去世时八十二岁,牙几乎全的,齐正还白净,还能嘎嘣脆地吃蚕豆。运气不够好,牙质遗传了父亲,刚过半百,已掉了五颗槽牙,以后哪来母亲老年的口福。
广告说得好,“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费银不少,种了四颗牙,但吃东西只能挑三拣四,专寻软的捏。譬如螃蟹,知道味美,却不敢下嘴,只得用硬物去掏,不厌其烦地,否则就望梅止渴了。
三个月前,这颗牙任性地往下坠,不管不顾地想把邻居门牙比下去。差点坏了大事,八月下旬去出入境管理局,办港澳出入证,在自助机上连拍三次都不合格。要求拍大头照,牙齿不能外露,这颗门牙死老命地想显摆,总在唇间露点出一点白,特别扎眼。藏起来吧,那位置的嘴唇鼓起一个包,难看之极,如借钱不还的老赖。简简单单的自拍,有心做好却不能如愿,骂自己笨又有点无辜,啼笑皆非,只得去人工拍照,照像的一再呵斥含住牙齿,被摆布得稀里糊涂,才按下快门。可能美颜了,合格达标了,还像个人样。
之后遇到熟人,总有管不住嘴的,爱问“门牙咋啦”。哪壶不开提哪壶,害人费半天口舌去解释。多事者又说,不好看,干脆拔了,再种一颗。感谢他们的含蓄和好意,本想转移话题,“你说话的时候,牙还前后摆呢,不用拔,反正快掉了”。让人哭笑不得,疑心那人有点幸灾乐祸。
终于掉了,盼星星盼月亮,久旱逢甘霖呀!舌尖肆意地绕行几圈,在牙缝处失去阻挡,直接碰上同样柔软的嘴唇,太不习惯了。本在固定轨道运转,突然缺个口子来,自由是多了,却反而不自在。对着镜子,方形的黑窟窿直插嘴巴深处,似乎望不到头,七窍瞬间消失,那黑窟窿如有万般魔力的黑洞,吸走眼中所有的光。
如何是好?与人说话,或想笑笑,都必须张口,该不会把人吓死吧!忙预约医院,得等三天,先咬牙模,一周后镶牙,至于种牙还要再等更长时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十天远比一万年更久。不见人不行,太耽误事。但口太难张了,影响形象事小,本不是啥公众人物,也不是还要找对象的毛头小伙;却担心污染别人视觉,破坏他人心情,变成公敌就罪不可赦了。
还是戴上口罩,时不时装出咳嗽的样子,慌称感冒了,不想传染别人,这样对人对己都好。反正好几年疫情,还有不少人习惯戴着口罩出门,不在意再多一个。
口罩立大功了,嘴巴藏在后面,无顾忌地谈天说地。引你注目的,不再是缺牙的黑洞,换成了口罩。你可能担心传染,快说快走,还会心存感激呢!
写于2023年11月2日
修订于2024年6月16日

彭彬,湖北随州人,定居山东济南。重庆大学电气工程学士,南京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同等学历,高级国际商务师。在济南钢铁厂工作二十余年,后辞职下海。爱好读书写作,独处散步。散文《车窗后的父亲》、《母亲的最后时光》、《洗脚》等多次在自媒体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