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6281——6300）//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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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6281——6300）

张鹏

6281.大约在1980年代末期，我跟母亲去邻村一个亲戚家走亲戚。亲戚热情留饭，我竟偷偷向母亲表达了拒绝在此吃饭的意思，原因是亲戚家太乱太脏，我很不习惯。后来，我确实也未吃饭，悄悄回了自己家。后来，母亲反复向我解释，他家条件不好。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条件不好，家里物品少，从道理上讲，更易收拾整洁条理。至今，我还记得，自己饿着肚子穿过两村之间田野时，我沉浸在欣赏田野里的高粱和地瓜秧时的坚决。对于不满意的环境，拂袖而去，那时，我十三、四岁。

6282.不可救药的诗人，无论写什么，散文、书信、小说，每写一句，依然诗淋淋的。“树根深入土地的甜美，树枝在风中摇曳的甜美，我不能再说别的了，站起来的时候，满树鲜花都落在地上。”如此这般的句子，不是极美的诗，还能是什么？别担心自己写不成诗，需要担心的是，你骨子里是否有诗性存焉？

6283.形式主义，注定忽视本质，而对形式的外围反反复复升级。2007年在上海，同学小A谈起各种高校评估活动中，不少大学对待学生考完的那张试卷的做法。“恨不得把装订试卷的纸张换成书写圣旨的纸张的料子，把订书钉用黄金或白银制成，把摆放试卷的架子换成明清风格实木家具，把试卷存放室装修成星级宾馆。”试卷还是那张试卷，试卷的外围，繁文缛节却升级版成了故宫文物的待遇。

6284.学不会冷漠，难道要在世界面前举步维艰？我敏感地一次又一次察觉到，热情外向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罪。令我沮丧至极的是，想冷漠却冷漠不了。难道要天天在冷库里强迫自己冷漠？

6285.写作的欲望，或许，深究下去，其实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苦闷与压抑。我笃信，写作不是技术理性使然，因为，文字作为工具和技术，已被亿万人熟练掌握，而迷恋并陶醉于写作的人，却是寥若晨星。

6286.连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在向我启蒙，都在昭示一种真理，“冷漠才是生存的最高策略和最高哲学”，我却总是充耳不闻，依然用热情去拥抱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热情，或许也是一种宿命。

6287.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地充满辩证色彩。比如房顶漏雨，它是一部分人痛不欲生的焦虑，却是另一部分人赖以生存的财路和职业。

6288.不要小看嘘寒问暖，这是把一个人当成血肉之躯的人来对待。人，不是抽象的，是具体的，会冷，会饿，会累，会困。关心一个人，最具体的关心，也是最廉价的关心，恐怕就是几句嘘寒问暖的体己话，这样的话，即使贵为总统，也不会拒绝。

6289.谜一样的金岳霖。长期以来，我一直想写写金氏，却苦于无从下笔。一个有夫之妇再有魅力，也是有夫之妇，林徽因的魅力，竟让金氏孑然一身，拒娶任何女性。最大胆的想象，假设梁思成先于林去世，那么，金氏当不算亏，即使真正与林一起生活一天，一月，一年，总算天遂人愿。但，实际情况却是林先去世，梁续弦，而金氏在对林的思念中度过余生。林去世于1955，金氏一直活到1984。苍天啊，金氏长寿，虚岁九十而逝。无论林在世还是去世，金氏都从未拥有过她。呜呼，金氏单相思了一生一世。当然，林也喜欢金氏，可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金氏的骨灰，距离林并不远。梁思成实实在在拥有了林，林逝后，又续娶，从未闲着；徐志摩喜欢林而不得，早娶过张幼仪，后娶过陆小曼，从未闲着过。唯独金氏，爱林不得，孑然一世。可悲，可叹，可怜，金氏之爱，爱而无果。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6290.谈论历史人物，是有难度的。难中之难在于，我们依赖的材料，既不全也不真。因此，我们认认真真去谈，却是建立在“伪历史”的材料基础上去谈。仿佛谈论了一阵子刚喝过的羊汤，其实羊的成分很有限，有味道的部分却不是羊骨、羊肉、羊杂，而是其他佐料。

6291.底气与自嘲。一个真正富有的人，才敢自嘲为穷光蛋；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才敢自嘲为白丁或文盲。自嘲是自信的侧漏。

6292.每当我在电视上看到法国总统马克龙夫人布丽吉特陪丈夫参加各种活动时，我常想，妻子比他大24岁，而且曾是自己的法语兼戏剧老师，他们的伟大爱情故事，一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坎坷、阻力和磨难。甚至，我一度认为，坚持这样非凡的爱情，所需要的勇气和毅力，不亚于担任总统。另外，他们的爱情，也昭示了一个真相，真正的爱，是超越身份和年龄的。永远祝福他们伉俪情深。

6293.远方的陌生人，一月比你多挣五万元，你祝福他钦佩他；身边同事的工资单上，一月比你多五块钱，足够你悲伤和愤恨一生一世。人性中的痼疾，千年如斯。身边熟悉之人的优异，竟是我们痛苦的核心原因。

6294.有人说你穷，你居然怒不可遏。你若不穷，大可哈哈一笑；你若真穷，他只是说了实话；你若富到想韬光养晦的程度，他正好帮你。你说说，你为什么发怒？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大发雷霆，可谓精神赤贫。

6295.一般而言，见识越多，学养越丰，思路越宽，越不容易被街谈巷议或道听途说之言激怒。一句两句的话，真的不值得生真气，尤其在陌生的环境下，当成鸟鸣蝉唱而已。

6296.在故乡，我凝视每一朵花，因为亲人们凝视过，还将继续凝视。目光交叠处，乡愁陶醉，从别后，忆相逢。故乡既是珠穆朗玛峰，又是马里亚纳海沟；故乡像雾像雨又像风，故乡是迷乱的四季，更是二十四节气，还是地瓜和小麦，丘陵和风车，激情和梦想，回忆和展望，叮嘱和余响。每一条马路，每一阵清风，每一家店铺，每一所校园，每一盏灯火，每一寸阳光，每一杯茶水，每一句诗歌，每一扇大门，每一株白杨，每一棵小麦，都令我坦然欣然而又恍然释然。我不是鲁迅沈从文莫言，却总是多情地把泗水想象成绍兴凤凰高密。

6297.我常常会假设，如果2000年没考出来，后来的路。大概率，会在2001或2002考到副科级的干部队伍里，现在泗水的某个部门，要么副科，要么正科。人生无法假设。九十年代末，天天起床后告诉自己，考走，考走。2000年时，除了考研，别无他法。当时担任初中班主任，管学生的功夫，远多于教英语。2000至2003，在曲阜师大，周三回家一次，周六回家一次。从泗水实验中学西家属区，步行至交警队，招手拦车。那段中兴路，走了三年。那时，还没有天天赶集火烧店。中兴路西，一片麦田，我常在那儿放风筝，天空湛蓝，瓦蓝，如洗过一样干净。坐在圣源酒店大堂之上的那一层的藤椅上，远眺尖山的山，一览无余，如童话一样可爱。

6298.大学之大，相当重要的是大学所在之城市，勿庸置疑，好的大学总是在好的城市。试想，把北大、清华、复旦迁到一个小小的偏远贫困县，魅力顿时锐减。甚至，生源地到大学的物理距离，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学生选择大学时的着眼点，这一点并不奇怪，见识、新异、视野、学术资源、城市品位，无形中都影响青年的成长。这一点，在网络和智能手机产生前的时代，尤其显得更重要。

6299.成为一个独立而闪耀的个体，才是人格魅力增值的基础。牢记，不委屈自己，不取悦别人，开心、快乐就好。当然，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底气和实力之上。

6300.早上五时半，母亲起来煮面，两个荷包蛋。忽然想起母亲节，昨天忙乱中竟然未买礼物，母亲不用手机，无法转帐。钱包里，居然有些零钱，是在郑州地铁时，百元找回的，一张五十的，四张十块的，仅九十块。母亲下楼扔了垃圾，上楼，我赶紧在厨房给了母亲，说，买点青菜吧！母亲当然知道，肯定是我临时没纸钞了，推让了一下，收下了。我跪下磕了个头，祝母亲快乐。之后，上了电梯，下楼去高铁站。就是这样简单而落伍，却又朴素而古老的表达。回头有了纸钞，一定多给母亲。对母亲而言，我工作顺利，平安自如，其愿足矣。对我，天天在家吃母亲做的饭菜，才心平气和。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