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离婚案
(作者:曹解路)
我写此篇仅是回忆,并非追究过往的恩怨。对案件中的人物事件,虽然是前尘事实,却都以化姓化名出现。
在礼泉法院工作二十八年,却从未写过自己办过的案件。今日天雨得闲,就写一段,省得遗漏了这二十八年的生活片断。
一九八九年秋,我在城关法庭已经两年多了,庭长是个能力很强的法官,我只是一个书记员。有一天,庭长说:“你好像很喜欢当书记员?咋不想办案呢?”
庭长很精明,他说对了。确实,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觉得书记员很好,就是作个笔录,不染事非曲直,很适合自己消散的性格。庭长严肃地说:“在法院工作不办案,难道永远当书记员不成?”
于是他将一个新案子交给我说:“学着办案!有困难我帮你!”我很不情愿地接过案子。于是人生第一次办理一桩离婚案。
原告,韩云,女,四十二岁。被告,刘登,男,四十四岁。地址竟与我同一个乡。对于刘登,竟然很是熟悉,莫非……?不管怎么样,先传来再说。
第二天我将原告韩云传来,先问他们的婚姻状况。据韩云称:她与刘登一九七一年结婚,婚后十八年,无子女,丈夫经常打骂她。韩云哭一阵,说一阵,反复地说,坚决要求离婚。
我立即传刘登,刘登不应诉。我性急,当即骑自行车去他家叫他。庭长说:“婚姻案子不宜太急,缓上一段时间,看双方情绪,再慢慢作双方工作。”停了两天,刘登真的来了。这一见刘登,我吃了一惊,果然是他。他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相识,裂眉瞪眼地说:“她别想离婚了!我不离,死都不离!”我对他耐心作工作,要求配合我做好和好工作。他脖子一梗,说:“我不叫她,随她馬儿跑!”后又说结婚多年是有争吵,但过后就好了。一再强调,他不离婚。梗着脖子就走了。
这个离婚案并不复杂,婚龄长,还是作和好工作吧。但为难的是这刘登与我有过节,可能对我办理此案怀有成见……不行,给庭长说一下,我不办理此案,省得烧手……可怎么说呢?难道把过去的伤心事给庭长说了?……不能说。
心里说给庭长不说,但第二天却对庭长说:“这个案子我不能办,要求迴避。”庭长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说:“怕难了?你提出迴避,是否合乎法律规定?”我说不出,只好悻悻离开。其实理由也可以,就是难以出口……
好,既然办案,就硬着头皮往下办吧!我夜里睡在单位办公室,苦苦思量着,咋样把案子办下去。
初夜在房子闷坐。突然有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韩云。我让她站门外,不要進来,她硬是進来,我只好让她坐下。她又诉说坚决要求离婚。我对她说:“你两夫妻将近二十年,建立了一定的感情,这个婚还是不要离了。”她又哭个不停。我书生气十足地对她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离婚并非解决家庭生活的唯一途径,离婚后并非前进路上就铺满鲜花。我认为刘登是个好男人。”她仍然哭。我没词了,就大声道:“不要哭!有话明天说!”她大声哭道:“你一定要把这婚给我离了!”说罢,就要下跪,我连忙扶住她,并对她说:“不要这样!快回去!”她突然塞给我什么,我一看是伍拾元。我厉声道:“你这是干啥?快拿走!”她哭着走了。
她走后,我心情很不平静,心里想,当书记员多好!不染事非。
第二早上,刘登来了,说他看案子進展,并说:“这婚看来是离定了!人家有腿呢!”我心里烦,大声说:“是不是说我办案不公!”他笑了一声,扬長而去。
第二日早上韩云很早来到法庭,她来并非调解案子,却是寻事来了,声称:“你就办不了案,快把我的案子转到上边!”我说:“因何不要我办案?”
“你偏向刘登!”她大吵大闹。
这时刘登突然也来了,质问韩云:“胡说,我看偏向你呢!你半夜跑到人家房子弄啥呢?”二人吵了,我又拉架。吵了一阵,二人互骂着走咧。
这个案子头疼了几天,星期天都没回家。今晚骑自行车与娇妻和孩子团聚团聚吧。
天刚黑,刘登提着一大抓葡萄来了。我见状连说:“不要不要,有话明天到庭上说。”他说:“啥话都不说咧,你是个好人,我那天晚上暗中跟踪她,见她硬进你房子,听到你给她做工作,她给你钱,你大声歪她,这些我都看到了。昨天她又不要你办案,与你吵架,看来她铁了心要离,人家心死了,我也没心和她过了。”
“这把葡萄是我自种的,让你费心了!”我推让着,他说:“不推了,第二天我就认出你了。天不转地转,想不到二十年后你当了法官咧!我对不起你!你不记仇,还为我着想!”他泪水满脸,搧着自己耳光。我连忙挡住说:“过去了就甭提了。”
第二天,他俩到法庭,调解离婚,这件案子就了结了。
这桩离婚案已过三十四个年头了,但有件事一直未对庭长说过,也不好对同事谈。时过境迁,刘登已再婚,日子也好,我也退休十四年了,就不妨说出来。
一九六九年二月十三日,在红卫公社召开公捕会,把大伯与我予以拘捕。有一位二货突然上台搧了我几耳光。由于我手被反绑,不能还手,就唾了他几口,他扑着要打,被我同学邓国光拦住并骂了他,公安人员也批评了他。不想二十年后,我却成了他们离婚案件的主审法官。
人生如戏,半个世纪前到如今,很快就过去了。而今我已白发满头,只有回首往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