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记忆一—村里的交响乐
文/宋安华

时代总在向前,各种新事物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来不及接受和习惯,它就已经变成旧的被甩在身后。然而被甩在身后的事物有时谈不上对错,更掺杂不了什么是非,却总是独属于一代又一代人的回忆,偶尔想起来嘴角便会扬起微微的弧度。最近,脑海里总会泛起曾经无比熟悉的商贩叫卖声、各类行当独有的响声,交响乐似的一直回荡。

一
渗着香甜味的吆喝
小时候,社会虽然不太进步,物资匮乏得紧,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但是,商贩走街串巷时的叫卖声和各类响器敲打声时常打破村里寥落的宁静,给沉默的村庄增添一点生机。孩子们首先围上去,大多光着屁股,脸上带着脏兮兮的笑容,口水眼看就要滴在人家的货担上,然后再回头看看正在后面矜持的爹娘,大人们也就边打价、边抱怨地围了上来。 小商小贩上街串巷都有自己的规矩和套路,吆喝叫卖的算一种,利用响器发出独特的声音则是另外一种,都有自己的传承在里面,有严格的节奏和声音尾调,混淆不得。比如:卖小鸡的、卖糖萌芦的和磨剪刀的,他们都用悠扬动听的嗓音叫卖,尾音那九转十八弯的腔调好像要把人的魂给勾走似的,如果他在喊的中间突然断掉没喊出来,会让乡亲们别扭得非走出胡同瞅一眼,看一眼小贩的安危。

八十年代,村里经常来一个卖老豆腐的,脸上异常的白,因此大家都喊他“老白”,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但是中气十足,略带拐弯喊出的那一声“老——豆腐——”却有很强的穿透力。往往几声吆喝就能把附近的孩子聚集起来,一些大人也拿着碗盆过来打老豆腐,围着他的小推车用鼻子使劲享用免费的香味,看着他熟练地往碗里片豆腐,撒韭菜,滴醋油,最后用勺子舀满一碗卤汤。那个年代,乡亲们还没富裕到可以随意吃老豆腐的程度,所以大部分孩童只能解眼馋,然后看着小推车越走越远,听着叫卖的吆喝声也越来越小,然后擦擦鼻涕回家。
卖油条有吆喝的,也有敲锣的。老家的油条叫“麻糖”,有的油条会裹上一层糖叫“果子”,喊的时候会连在一起喊,中间用糖字延音过度:“麻糖——果子”或香油一麻糖,技术含量略低,因此经常被孩子们模仿,一到饭点就胡乱吆喝叫卖,以假乱真,引得被唬出来的大人们笑着喊一声:“这孩子,不学好!”。

如果敲锣的话,卖麻糖果子(油条)用的是中等锣,便宜携带并且音域不宽,敲打起来动听悦耳。敲锣是借个谐音,糖...糖,表示卖麻糖的来了。担子前头是麻糖柜子,并且另有个木头勾,挂铜锣,后面是筐,为保持平衡,筐里放上几块半截砖。有人用麦子换麻糖,换的麦子倒进布袋放到筐里,如换的多了,师傅就逐渐把砖去掉。 除了卖油条的,敲锣叫卖的还有很多行。虽然用锣的小贩多,但是大家能清楚分辨出小贩的种类,因为使用锣的大小,发出来的声音和敲打的节奏完全不一样。
卖酥糖、糖拐和糖稀的(饴糖)用的是小铜锣,锣帮上有两个眼,用长绳子拴着,上有个横棍,甩着打,音域窄,尖响。当孩童围上来的时侯他打得更起劲,有时候悠着打,并打出花点逗小孩。小孩子围多了,货主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糖拐,掰成小块分给他们品尝,小孩吃谗了当然就有买卖做了,这也是做生意的套路。现在想想,后来超市各类奶制产品的试吃也源于借用,根本不为新鲜。

卖洋针洋线,卖梳子篦子的也用小锣。因是小买卖,用篮子拎着,也有背篓子的,还有背褡裢的,他用的小锣不拴绳,用一坚硬的木板敲打,发出“呆——呆—— ”的响声,民间叫小淌淌锣,行话叫小铉子。还有货郎下乡卖货,民间叫货郎挑子,一般挑担子的多,也有推车子的。挑担子的,前头是筐,后头是用竹子或木头做的笼子。前后上面都挂着网子,因货物体积小,防止小孩乱摸,弄脏了卖不出去,另一点,也怕有爱小的人偷。谁打算买什么东西,卖货的人会从网子里面取出来,让你看看,如相不中,货主再放回去。他们串乡也不吆喝,有专用的货郎鼓,用一根直棍,下穿鼓,上穿锣,最上面绑上龙头或凤头,还缠上红绿头绳,花花绸子。鼓和锣的两边都有鼻,鼻上拴上穗头,当手一摇,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听且有特色。

卖棉籽油和卖香油的也都有自已的叫卖响器。这两种油价格悬殊很大。当时,棉油是大众不可缺的炒菜用油,叫卖响器叫铃子,是用钢板或铁板做的,样式和小鼓差不多,两边帮上都有鼻,鼻上拴着穗头,一转动发出咚咚的响声。人们听到就知道是卖棉油的来了。卖香油使用的响器是铜质的,样式和卖棉油的一样,稍小一点,它摇起来发出来的声音脆响,人们一听就知道是卖香油的下了乡。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少不了豆腐,卖豆腐的叫卖响器是梆子,用硬木头做成。卖干豆腐和卖水豆腐都使用同样的梆子,但是敲法不一样,连敲两下是卖干豆腐的,一下一下地敲是卖水豆腐。当你在家忙的时侯,打算买什么豆腐不用出来看,一听梆子声就能分辨出来。

旧时,乡下日子难过,人们很少吃着肉,但也有卖肉的。卖肉的使用的叫卖响器也是梆子。他们用的梆子比卖豆腐的大,音域宽,声音发闷,敲法也不一样,急敲几下停停再敲,那时,乡亲们一听就知道卖肉的来了。那个年代,穷人过节或来亲戚买点牛肉吃,而富人吃猪肉,猪肉比牛肉贵的多,并且还不好买。政府有告示:私宰耕牛犯法,牛肉充公不说,还让你蹲篱笆(坐牢)。牛病了或牛老得不能劳动了,经过村干部验证再上报上级批条子,你才能把牛宰了或卖给肉坊。肉坊里没有批的条子不敢随便宰杀耕牛。
以前没有高压锅,吃顿牛肉得炖半天,老人吃着塞牙不说还不香。养个猪少说得半年以上,一般都养一年多才能出栏。那时让猪吃谷糠和野菜,没有速成饲料,没有添加济和瘦肉精,肉膘长半拃厚,如用猪肉包顿饺子,小孩都吃得上头,能回味大半年。

当时,人们都不富裕,一件衣服穿好多年。有句俗语: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破了改改孩子穿。大人不能穿了的衣服,把不坏的地方裁下来再给小孩做衣服,如剪下来的地方面积小,不能做衣服就接接做鞋。退色严重的,那时的通行做法是再让染坊染染,所以旧时开染坊和卖染料的人也经常下乡。染坊下乡用带把的鼓做响器,不摇了就挂到车把上或放到车褡子里。鼓的两边帮上也有类似鼓槌式的穗头,手抓着把一摇咯嘣嘣就响,俗语叫拨郎鼓,妇女一听到鼓响就知染布的来了。染坊接送活也有定数,或是一三五,或是二四六。也方便人们在家等着接送活。再说一下卖染料的。卖染料的(旧时说卖颜色的),他的叫卖响器也用拨郎鼓。但是,他的鼓比开染坊的小点,声音也尖也脆。如有不愿把旧的衣服或线子送给染坊做的,就购点染料自己染,费点事但省钱。

80年代以前,农村以粗粮为主,如来了亲戚朋友,想调剂一下伙食,自己蒸馍馍来不及,就得买,或用麦子换点馍馍。馍馍㇏坊每天中午前就下了桩,这时蒸馍馍的师傅拿起海螺做成的螺号吹一回,声音混厚,能传三四里地。也有用弯牛角做的号,小孩叫“吹呜呜”。现在有下乡卖馍馍的很少用螺号了,已经换成了塑料管,但是音量没螺号大,只是轻巧,也便利携带,音也传不太远了。

二
自带音效的匠人
旧时每逄秋后就有手艺人下乡做活。那时没什么娱乐活动,一是,看打铁的,二是看挂驴掌马掌的,再就是看补锅的、张马尾罗、修笼屉和扎条秫的。
先说打铁的(串乡烘炉),把炉子支在村子中间的空圹地方,点上火,开始先做上次在别村留下的活,或做一些人们常用的手使家什,如锅铲丶小镢头丶挠钩一类的。师傅把烧红的铁块放到砧子上,用领锤轻轻一点,只听连声当当当,徒弟摆好架式,大锤一举哼的一锤,师傅接着领锤又落,徒弟随及又打。一来二去,当当当,哼哧;当当当,哼哧,花稍点不断,引的围观者拍手喝采。当有的户家听到响声,需要打农具或生活用具就会来烘炉订活。烘炉在一个村稳下来,大村住半拉月,活多还有待

一两个月的,小村活少也得十天八天。
再说挂掌的,挂掌这门手艺不简单,得胆大心细。怪骡子犟驴龙性的马,多孬的牲口都有,如果你没两下子挣不了钱不说,还得栽到它手里,轻者受伤重者丧命。挂掌的不吆喝,一般他们找熟人推荐,二是拿着小锤到胡同口敲大铲。大铲铲头有一尺左右,后边有厍,最后头一节带拐子的木把。整个铲子都是用上等钢材煅打的。用小钢顶锤一敲,好象敲到音叉上翁翁作响,小村能东头贯到西头,大村也能听半截街。挂掌的下乡一般都是起早,赶到人们未下地前到村,再就是下晌时间,也就是中午或傍晚。先前是一家一户喂牲口,后来成了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喂着几种牲畜做活,找找活就干半晌。

那时候铁贵,铸锅的铸得非薄,各家各户用柴草做饭,锅底挂很厚地草木灰,隔一段时间就得揭下锅来铲掉,一不小心锅底或帮容易铲坏。一般人家的锅底、锅帮坏了补补再用,如锅沿坏了就得让补锅的用专用工具锯下一节去。补锅的匠人也有自己的笨法,肩抗一破锅,手拿一翻炒勺,各胡同里敲一回破锅,当人们知道补锅的来了,你传我,我传他互相转告。师傅有活干了,家里的锅也补上不缺手了。记得东邻有个老奶奶,她儿子支边时去了东北,由于收入少拿不起路费,十年八年不能来看他老母亲。老奶奶也成半个五保户,一次她的锅坏了,由于农忙没有下乡补锅的,我母亲给她送了好几天饭。等到大集我父亲帮她补了锅。

最接地气的就数张马尾罗的了。那时农村还未安上电,米、面加工得人工推磨轧辗子,不管穷家富户,推磨轧碾子得用罗,箥箕破了得修,地里收了高粱,黍稷苗得扎条秫,扫地扫炕扫磨扫碾子。也就是说,谁家离了这几样家伙什也不能过日子。老话说:富家好舍,穷家难离也说明了这一点,就是经常缺粮断饨,少了一些日用必须品也不能过。

猪向前拱,鸡向后刨。世界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张马尾罗的吆喝卖买,有他的独道之处。他们冬闲出场、为生计会到各村走街串巷地找活干,代替叫喊声的是一串钢板,用皮梢按顺序地穿起来,到村里一抖哗哗作响,有的也自己用木板做,但抖起来不太响。一响就知是张马尾罗的进村了,有做什么活的赶紧送出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就是说七十二行少一行也不成世界。 还有一个串乡的匠艺,叫除欲根的,也就是劁猪、劁羊、劁狗、骟马、驴、牛的,这个手匠人,沒见过他有什么吆喝器械,只凭嗓子喊。自行车把上系一粗铁丝,上面拴着根红绸,很醒目,老远一看就知他是干么的。农家喂牲口,为了干活好使唤,在它还未成年就会把雄性牲口阉了,猪羊则为了让它长膘快,雄丶雌的都阉。

三
村里的娱乐活动
农村春冬两闲经常来耍猴的,说书的,偶尔也来次跑马戏的。玩猴的一进村就敲锣,牵着猴子还边走边玩耍,锣敲得贼响。当找到打谷场或空闲地就撂摊开场,找两个人到街面上转。一个人敲锣,一个人牵着猴子玩耍。当人们聚多了他们就让猴子玩耍一回,报酬是几分钱或给一碗粮食,却带给人们许多欢乐。他们收钱方式是先发签,谁收到签谁拿钱和粮食。那时人们诚实,如收签闷起来会让人看不起,所以只要人家把签送到你手上,这个份子你必须逄场,不然的话街坊会当笑话凿念你半年。

有时也来大型马戏团,人家的艺路比觉宽,有跑马、射箭及钻火圈丶翻筋头,还有口技、变戏法(魔术)、猴骑马、猴骑羊等表演,也有小女孩蹬方桌、蹬大缸的、叠罗汉等杂技表演,而这种大型活动不需要乡亲负担,一般都是村里付费。说书的一般也是村里请来的,也有富裕的人家办喜事、过生日、作大寿请来的,晚上在一空旷地方点上马灯说几段,给村里添点乐趣,给好事添彩。说书艺人不太讲究穿戴,一般也就是随身的衣服,如有坤角,穿得稍微洋气点,为了增加气氛也有少量化妆的。晚饭后,管事人支张桌子,放上壶水,艺人支上小鼓便齐活,千古帝王事,全凭嘴一张,不过一般他会先敲一阵鼓,打一会手板,热下场,人多了才能开书。开书前也会先打个小段逗个笑话,然后书归正传。村里和大户人家请来的给几个钱,小户请来的给点粮食,算是出场费,晚上说唱时间一般不过十二点,因庄家人笫二天还有活。

小时候也时常有盲人下乡算卦,有的盲人让小孩领着,大部分自己串村。他们左手拿着一根五尺左右的棍子,现在叫盲杖,也叫导盲棍,盲人说:叫智杖,用它问路,走一步向前探一下,有时也向左右探探,探一下路平不平,两边有没有障碍物。他右手提着半个镲,边上钻两个眼,用两根绳子提着,上面有一横棍,横棍中间安一鼓槌,盲人边走边打,小孩都说敲当当,行话叫云钹,是盲人的专用响器。妇女打算问卦,听着云钹响就把盲人领到家里或胡同里人少的地方,让盲人白话一回。
来算卦的师傅不全是盲人,健全人算卦的话,他们的响器是摇铃,旧时学校上下课,老师也用摇铃当信号,只是节奏不一样。拿摇铃算卦的多数是六爻八卦或测字抽签一类的,一般不问生辰八字。

还有一个行当,就是说花相、打着竹板要饭的,也有打花鼓的。他们要饭不喊“爷爷奶奶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受罪的人”,只是站在大门口一直唱,等主人送出米、面或干粮来,他们道个万福就再到下一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幌几十年过去了,童年所见所闻犹在眼前浮现,那些行走在街道和小巷里的叫卖声也似重新响在耳畔。闭上眼睛,农闲时那些工匠走村串乡得场景,用各种响器组合的交响乐也时时在脑海中回荡。



作者简介
宋安华 河北清河县人,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凤凰古韵诗社常驻诗人。诗词作品曾发表于《央视书画廊》,《中华诗词》,《诗词月刊》,《香港电视台》,《香港诗刊》,《燕赵诗词》《百泉诗词》,《清河诗词》,《老年世界》和地方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