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灰姑娘
(上)
文/李菊燕(庆阳)
面对绵延起伏的山谷,小丫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站在门前那棵老槐树下默默地眺望,不是山上的风景多么迷人,而是那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外面出口充满了诱惑和迷茫。
从小生活在偏僻山区的小丫,是父亲打猎时捡来的。
那些年,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随处都可见的弃婴令人嘖舌。小丫的父亲在山上打猎的时候,遇到了放在山脚树林下奄奄一息的小丫,当时小丫放在一个红色破布包裹的襁褓里,面色紫青,呼吸微弱,可能放了一段时间了,他上前查看了一番,小孩还有救,肯定是哪家又生的女孩子被遗弃了,他来不及多想,就抱起孩子匆忙回了家。当时,小丫的父母结婚多年,妻子未曾生个一儿半女,所以,小丫的父亲决定收留她。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很开心,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他们请大夫给孩子看了看诊,又抱着小丫去隔壁王嫂家去蹭奶喝,王家新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奶水很足,小丫的父亲就带着刚打的两只兔子来给小丫交换奶水喝。以后,他每天拿猎物换奶给小丫喝,慢慢地,小丫恢复的很快,开始活波起来。随着时间一长,小丫的父亲觉得这样换奶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有时候也打不着猎物,总不能让孩子饿着,最后他还专门为小丫养了头白色奶羊,终于把小丫的吃饭问题解决了。
小丫在幸福快乐中也慢慢成长着,就在小丫五岁那年的春天,小丫的妈妈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人更开心了。然而,小丫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一家人的关爱统统倒向了刚出生的弟弟身上,爷爷捋着胡须笑逐颜开,奶奶见人就说她终于等到大胖孙子了,妈妈则再也没了往日的好脸色,只有父亲对小丫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小丫的父亲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闲暇时间,上山打打猎。他有一把好苦力,幸亏祖上家境充殷,日子还算能过的去。小丫的母亲为人尖酸刻薄,喜欢和邻居争长论短,尤其生了儿子以后,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了。
小丫一个人睡在隔壁的窑洞里,天不亮就被母亲喊起来,倒尿盆,掏灶灰,扫地,扫院子,还得轻手轻脚,免得吵到了弟弟。就这个样,她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他们觉得小丫需要认几个字,万一将来被人骗了怎么办,况且同村孩子都去上学了,最后小丫开心地背着小花布做的书包上学去了。
学校座落在一个山脚下,每天上学绕过弯弯曲曲地羊肠小道来到学校,大约得五十多分钟,那时候,人们生活普遍辛苦,学校还很落后,几间土砖瓦房早已破旧,里面的桌椅很简单,几张破旧的小长凳子,桌子是从大树身上锯下来,宽约尺余,改切成约两寸厚的木板,取树身中间的宽点的做桌面,然后平放在两端用土块支垒起来的土堆上,这样一个长条桌就做好了,孩子们四五个就挤坐在一起,开心地读书了。教室的黑板是一块抹的平整的墙面用黑墨汁涂的,老师就站在黑板上高一点的台阶上讲课,讲桌是一张又小又破旧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几根断了几截的白色粉笔,还有一根大约二尺长的藤条做的光滑教鞭,讲台前下方,靠门口那里,是用土块垒起来的土制烤火炉子。窗子也是漏风的,烂玻璃,教室的门是用几块木板钉起来做成的,门缝很大,每年冬天,老师和同学们都要用报纸糊窗户和门缝,孩子们从家里每个人拿点木柴,再和几块煤球生的火,大家就你挤我,我挤你地围着火炉子烤烤火,也有孩子拿馍馍放在上面烤,结果烤得又黑又焦,还沾满了土,他倒吃得津津有味。
那时候大多数人们还没通上电,全靠点媒油灯照亮。每到夜晚。黑幽默的山村里万籁俱寂,点点灯火就像一闪一闪的星星,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偶尔的几声狗叫打破了宁静,大家都猜想,莫不是村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感觉那时候的也相当漫长,早上黑乎乎,孩子们就要上学,大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挑水,担粪,耕地等。孩子们手里捧着自制的各种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学校。老师们早上到了学校,组织他们着跑完了早操,回到教室,还是漆黑一片,大家陆续点好煤油灯,点点星火伴着响亮的晨操喊声,寂静的山村顿热闹起来。有的同学嫌灯光不亮,扯下一张作业本,围成一个桶状,不一会,纸桶就被跳跃的火苗烧着了,一不小心,在急忙扑救下,书也被烧出了几块焦黑的斑。同学们都在大声朗读着,朗朗的读书声淹没了所有的寒冷和雾霾,穿过东方发白的天际,直上云霄。
中午,随着老师敲着的铃声一响,同学们自动站成几排,然后在老师的号令下唱着红歌回家吃饭了。小丫就和几个离家远的同学拿出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和一瓶凉水,慢慢地啃了起来。火炉子是男孩子的天下,女生只好默默地望着,几个胆大的女生凑到火炉子跟前,也被挤的往后跌跤。下午回到家里,小丫已经又渴又饿,胡乱吃一口,还得照看弟弟,弟弟太小了,也很可爱,她也很喜欢弟弟,常逗着他咯咯咯地笑。她以前也盼望能有个弟弟妹妹,那样她就不会孤单了。现在她终于也有了弟弟,她抱着弟弟在怀摇着,哄着,直到弟弟睡着了,她才能重获自由。
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暑假,小丫初中毕业了,下午她正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耍,随着几声狂烈的狗叫,院子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男人,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的小丫,眼神兴奋地就走了过来,正巧,小丫的母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互相看看,不等小丫母亲开口,那男人就问:“这是小丫家吗?”小丫母亲问道:“你是谁,找小丫什么事?”只听那男人激动的把手里的礼盒递了过来,就说:“大嫂,终于找到了,咱们进屋说话。”小丫母亲就和那个男人一起走进屋里,说明了来意,小丫的母亲直接骂了起来,拿起礼盒就往外扔。那男人就这样悻悻地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小丫的亲生父亲,来找小丫来了,听说女儿当年被人捡去了。后来打听到了具体地址,想着孩子长大了,心里非常愧疚,也想看看小丫长的怎么样了,说他们现在生活好了,想带小丫出去见见世面,结果遭到小丫妈妈的强烈反对和谩骂。经过这件事后,小丫的母亲对小丫看管的很紧,不让她出去玩,也不让她继续去上学了。尽管小丫从小就听别人说自己是捡来的,但她觉得是父亲救了她一命,他们把她养大不容易,她一直心存感激,感觉自己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完父母的养育之恩。所以,当母亲对她说,女孩子就该多学做针线,茶饭,念书没啥用。能认几个字,不被人骗了就行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给别人家念的。小丫明白家里人的心情,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此,她辍学了,所有的家务和力所能及的活她就全包了。
近年来。不准上山打猎了,父亲每年春季都会出门打工,小丫就成了家里一个必不可少的劳动力。由于家住大山的半山腰,她每天清晨,都要从山脚下的一口山泉里往家里挑两担清澈的泉水,盘旋的山路,单薄的身材,挑着两只铁桶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看着让人心生怜悯和同情,可是山里人世世代代都这样,他们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一辈辈就这样劳作着。一年又一年。
在这几年期间,小丫的亲生父母也来过几次,他们每次走后,留给小丫的是一顿辱骂和怀疑,她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每天忙完一天的活后,她就静静地靠在门前的大槐树下,望着面前重叠起伏的山脉出神,有时候也会对着天边的那轮明月默默流泪,黑压压的大山挡住了小丫看到外面风景的视线,也挡住了一颗脆弱无助的心无奈的跳动。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小伙伴们都出门了打工去了,只留下她在家里默默劳作。
村里出门务工的小伙伴每逢过年回家,也会给她讲讲外面的世界,小丫心里也会泛起阵阵波澜,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转眼,小丫十九岁了,弟弟也上中学了,家里人怕夜长梦多,很快就给她在更偏僻更贫穷的山里找了个婆家,收了好多彩礼,就这样嫁了过去。刚开始,小日子还算幸福,虽然穷点,好在婆家人对小丫还不错,小夫妻也恩爱有加,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会一直过下去,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小丫结婚后的第五年,小丫的丈夫就莫名其妙地疯了,他不仅胡打胡闹,还放火伤人,病犯了,对小丫拳打脚踢,还拿菜刀挥来挥去,吓得小丫东藏西躲。亲戚邻居,无不同情,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丫每天饱受折磨。
终于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小丫带着满身伤痕,留下两个年幼的女儿,偷偷离家出逃了。她身无分文,连夜跑到她离城近的姨妈那里,第二天早上,姨妈偷偷给她几十块钱路费,她悄悄坐上了去省城的路。由于从没出过门,小丫下了车,看着高耸入云的楼房和宽阔喧闹的城市,她不知道该往那里走,于是,她挨家问那些饭店要还招人吗,终于她在一家小饭馆留了下来,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待人和蔼可亲,他们看到小丫可怜,又听了她的遭遇,深感同情。于是收留了她打零工,管吃住,月工资300元,小丫点头答应了,其实她现在觉得有人能给碗饭吃,有地方住就很不错了。由于她勤快老实,老板人也很好,她就在这个饭馆一干就干了三年。这三年来,她自己也偷偷跑回来几次,她放心不下家里的亲人,更放心不下她年幼的女儿,得知丈夫越来越疯癫,每个人胡打胡脑,见人拿刀就砍,她就更不敢回去了。小丫走了,可此时,她的家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两个女儿每天担惊受怕,幸好有爷爷奶奶的庇护,才幸免于难。小丫的丈夫几乎每天清晨,他都会来到小丫的娘家要人呢,嘴里骂骂咧咧,还动手打人,幸好小丫的父亲和叔叔,联合起来,吓唬喝退了他,就算这样,他还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骚扰他们。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在一次黑夜里,她丈夫喝多了酒,踩空摔下悬崖,被发现时,也经没了呼吸。至此,这段闹剧一样的婚姻画上了句号。他家里人也得到了解脱。
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呢,她的两个女儿也长大成人了,也都能自立更生了。她们对妈妈这个称呼早已模糊,就算小丫每次回来给她们买很多东西,她们也不理小丫,慢慢地,小丫也死心了,她明白,原来错过的东西再也无法弥补。她只是用心尽力的去弥补这些年对家人的愧疚。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小丫已经人到了中年,她也在媒人撮合下成了家。这次她的对象是一个离异且带了一个女儿的中年男人阿毛,他干的一手木匠活,每天早出晚归,孩子和老妈无人照顾,家境一般,之前的老婆生下孩子后,好吃懒做不说,还朝三暮四,天天吵着要出门打工,结果跟着外地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媒人说阿毛本性老实,人品好,长相俊朗,是个良配。小丫也年龄大了,也不能老在外面流浪一辈子吧,这女人嘛,老了总得有个归宿吧。这些年奔波在外,小丫心也累了,她只想生活安稳下来,于是,就和阿毛领了证,简单的办了婚礼,结婚那天,小丫打扮的精致漂亮,完全看不出岁月留给她的痕迹,她穿着梦寐以求的婚纱,优雅而大方,现在,她就是全场最耀眼的星。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复杂……婚礼结束,新娘和新郎给客人依次敬酒,人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祝福着这对新人。
蜜月不蜜,短暂的新鲜过后又是面临着平淡的油盐酱醋茶。
在纷纷扰扰的人生路上,小丫已经有过经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更多的了解了这个新家。原来,媒人也没有说真话,阿毛的父亲英年早逝,留下母亲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生活很是贫困。阿毛学的一手木工匠活,人长的也帅气,人品还可以,凭着出众的外貌,所以媳妇也好找,在亲友的东拼西凑下娶了一房媳妇,婚后,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女孩,他媳妇也水性杨花,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不给钱就发脾气,而他的母亲则闲话多,还疑神疑鬼,说三道四,调拨离间。导致小两口几乎天天吵架,生活一地鸡毛。要不然,凭阿毛的本事,生活还是可以过得不错的。终于,在一次大打出手后,阿毛的媳妇撇下女儿,偷偷地离家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就这样,过了几年后,她媳妇儿突然回来向阿毛提出离婚,阿毛和他妈死活都不愿意离,为了能早日离开这个家,她说自己在外面已经有人了,还会给孩子一笔生活费,然后净身出户。阿毛知道,再也留不住了,所以就同意了。结束了这段不圆满的婚姻。这几年,阿毛也苍老了许多,他也打算清静几年再看情况,可是,他老母亲却身患重病,女儿还要上学,阿毛一个大男人既要挣钱,又要干活,还得回家做饭做家务,实在照顾不过来,所以又托媒人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在家照顾母亲和女儿。无巧不成书,小丫和阿毛相遇了,他们年龄相仿,遭遇又差不多,在加上一些客观原因,两个人最后走到了一起。小丫之所以接手的这个烂摊子,也是逼不得已,小丫的弟弟要买楼房,娶媳妇,家里没那么多钱,所以,小丫的妈妈就把算盘又打到了小丫身上,于是,她母亲就托人给小丫到处找对象,刚开始,小丫是不愿意的,曾经的过去都成了她永远的伤疤,她谈婚色变,最后,她母亲以死相逼,然后阿毛给的彩礼也高,阿毛的家人也被媒婆说的天花乱坠,事情就这样成了。
阿毛的女儿今年16岁,正上初二,周末才能回趟家,平时住在学校里面。每周末,小丫总是做了一桌好菜,等女儿回家,想给她改善一下生活,也想借机增进彼此的感情。可是,每次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弄的她一身尴尬,还惹的婆婆又唠唠叨叨,孩子平时也不理她,也不叫她妈妈,小丫说,她都能接受,毕竟,她已经辜负了她的两个女儿,她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职责,她觉得对不起女儿。无奈她女儿在她爷爷奶奶的照顾下,已经长大了,在爷爷奶奶的思想教育下,已经让两个女儿早已都不认她,甚至对她恨之入骨。每逢想起这些,小丫都泪流满面,自己的人生咋这么痛苦,她渴望亲情,她想竭尽全力的培养和这个女儿的感情,毕竟,在这个家里,丈夫不再打骂她,还对她很好,她有信心,能用真情打动他们的心。
春去秋来又一冬,那年冬天,阿毛的婆婆终于去世了,那个一辈子般弄事非的女人,在小丫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走的很安详。小丫则一如既往的照顾着这个家,阿毛也转行搞装修了,一家人的生活都在变好,小丫和女儿的关系也缓好了不少,女儿大学也快毕业了,他们计划着在城里给女儿买房子。
阿毛笑着掏出银行卡,递给小丫:“这是20万,你看的把房子装修一下,不够我再给你打。”小丫接过卡,也笑着说:“我当你给我的钱,原来是装修钱,害的我空欢喜一场。”阿毛说:“你要啥你自己买就行,没钱给我说,这么多年,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你为我和女儿放弃了那么多,我应该感谢命运,让我认识了你,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爱你的。”小丫像个小姑娘一样红透了脸。此时,夕阳的光辉正洒在院子里,院内一片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