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邦年,笔名鲁鸿。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本科毕业,国家第一批学士学位。曾任安徽淮南市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专职副主任,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现为淮南市作家协会文学顾问。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会员,中国作家网会员,今日头条特邀品鉴官。在境内外各级各类报刊杂志及文学网站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约500篇(首),作品多次获省市报刊奖,入选数本省市选集。有作品被百度知道选为最佳答案,有作品被百度网选入百度学术,有作品被选入新浪网﹑搜狐网、腾讯网、今日头条和优秀范文网。有作品被360个人图书馆收藏。2020年被新时代文学选刊公众号选入《中国新时代诗人大辞典》。〕
杨赤膊(短篇小说)
汪邦年
杨赤膊是我地处江淮丘陵地带的故乡的一位乡友,他曾经当过红军,究竟是在土地革命战争后期,还是在抗日战争前期,作者我已无从考证。大概率他曾经是红军战士不假,因为他没钱喝酒的时候就到公社去闹,要生活补助费(那时叫救济)。公社领导见到他就头疼,不可能热情迎接,躲还来不及呢。躲避不及,只得应付,虚与委蛇。实在缠不了,不得不批个二三十元,让他到会计室领钱。这就证明杨赤膊确实当过红军,在县民政局是在册的。否则他再缠再闹,公社领导也不会批钱给他,况且他也不敢去闹。
据说杨赤膊在红军队伍中曾经当过侦察班副班长,就是因为嗜酒的毛病,酒后骂人,甚至打架斗殴,被撤销侦察班副班长职务。但他仍然改不掉好耍酒疯的坏毛病,竟至被开除党籍,留党察看两年。
杨赤膊是他的诨名,他的诨名流传甚广,乃至掩埋了真实名字,全公社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也许他所在自然村年纪大的人有知道的。
杨赤膊之所以得此诨名,是因为他嗜酒如命,常常喝的烂醉如泥。他喝醉酒,就耍酒疯,脱光上衣,打着赤膊,指着自己肋下一块拳头大的伤疤,大骂道:“日你妈!老子身上的伤是狗咬的吗?”以此证明,他老杨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为革命流过血受过伤,是有功之人。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跟我扳手腕?警告你们,别惹我,啊!
此外,杨赤膊找公社领导要钱,实在要不到时,也会光着膀子,坐地下,甚至躺地下,又哭又闹。
杨赤膊的诨名由此得来,且流传甚广,起码在我们那个公社,整的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坊间盛传,夜间小儿哭闹不止,只要大人说杨赤膊来了,小儿立马敛声屏气。此种传说是否有杜撰夸张之嫌,我也是无从考证。
当时我们公社有人对杨赤膊到底有没有当过红军持怀疑态度,因为他经常醉酒闹事的毛病,使得他的形象和口碑确实不佳。但我认为他一定当过红军,因为我认识他,跟他有过一段时间接触,比较了解他。
杨赤膊革命意志和阶级立场是坚定的,政治品质是毋庸置疑的,他肯定经历过党领导的革命战争的战火淬炼,他肯定曾经是一名红军战士。诚然,杨赤膊不是那种高大全的红军战士,他是有严重缺点的红军战士。主要表现在嗜酒如命 ,醉酒闹事上,借用现在的网络语言来说,都是酒精惹的祸!
我和杨赤膊的交集是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曾朝夕相处过两个多月时间。那时他已五十多岁了,我只有十八岁。他是公社民兵执勤队队员,我是公社路线教育宣传队队员。他们民兵执勤队的任务是专政(用现在的话叫监管)地富反坏右及走资派,我们路线教育宣传队的任务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他们民兵执勤队每人配发一根水火棍,就是那种一头红一头白的棍子,还佩戴一只红袖章,便于去抓“坏人”,押“犯人”。我们路线教育宣传队不配发水火棍和红袖章,我们负责办墙报,出黑板报,写标语,组织批判会文字材料。
我第一次见到杨赤膊,心里陡然一凛,认定他确曾当过红军侦察兵。他五短身材,十分精壮,浓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鹰隼一般 闪着寒光,令人生畏。
当时民兵执勤队和路线教育宣传队住在同一间大房子里,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铺着旧席子,人睡在席子上,各人盖着从家里带来的棉被。
在十几个室友中,杨赤膊的年龄最大,我的年龄最小,我和他被安排睡在同一张席子上。开始我对他的尊容很是有些怵,怯怯的,像小鸟睡在老鹰翅翼旁。几天接触下来,渐渐熟悉了,也就不觉得可怕了。我甚至能觉察出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冷峻凶悍的外表下,偶尔也透析出一股温情,比如对我。在他眼里,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加之公社及生产大队的领导,大都叫我小秀才,作为在部队没好好学文化,还是个大老粗的杨赤膊,却能对我有爱惜之意。他对我说话比对别人说话口气温和,偶尔竟能露出罕见的微笑,尽管他的微笑并不好看。
初步了解了杨赤膊,我就尝试着探问他在部队的情况,但他却缄默不语,不耐烦了,就冲我发火,恨恨地说:“老子在红军队伍里当过侦察班长,老子杀过敌人,老子也被敌人打伤过。”末了仍然不忘那句经典台词:“日你妈!老子身上的伤是狗咬的吗?”显然他对自己在部队撒酒疯,骂人甚至打架斗殴的情节是守口如瓶的。
既然杨赤膊不愿过多透露在红军队伍中的经历,我就不便再问。但我还想以我小孩子的身份影响影响大人们都害怕的杨赤膊。我有时候见他对民兵执勤队专政(监管)的“坏人”、“犯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被监管者簌簌发抖,就在背后劝他不要那么凶。劝他不听,我就给他讲道理。我说:“社会主义道路是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资本主义不能让它泛滥,但不能说人民公社的社员——农民,私下偷卖一点农副产品,就是复辟资本主义吧,就是坏人吧?”我的这种言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是犯大忌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时童言无忌说出来,是有很大政治风险的。杨赤膊如果告发我,我不仅会被从路线教育宣传队清理出去,而且还很可能也被专政起来。但杨赤膊没有告发我。
杨赤膊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况他还有没钱喝酒了就到公社光着膀子找领导要救济的资本和典型性格特征呢?!
我和杨赤膊共事相处了两个多月,因党的政策调整,解散了民兵执勤队和路线教育宣传队,我们各奔东西,他回到他所在的生产队,我回到我所在的生产队,从此再未见面。到了一九七七年冬天,我考取了大学,一九七八年元月赴长江南岸一所大学读书,毕业分配到淮河岸边的一座城市工作生活至今。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对杨赤膊的信息一点不了解。我想他如果健在,今年已接近一百一十岁了。这种可能性极小!就凭他经常喝的烂醉,他也不可能太长寿的。他很可能早就去见马克思了。尽管他不是马克思合格的信徒,但他是马克思忠诚的信徒。我坚信他临死前一定渴望去见马克思的 。
我和杨赤膊虽然只相处两个多月,但他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虽然他和我分别后再未通信息,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他。当我在外地他乡思念故乡,回想曾经在故乡经历的人和事时,我有时就会想起他,那十分精壮的五短身材,那浓黑的剑眉下鹰隼一般的眼神,特别是他没钱喝酒了就到公社去闹,或喝醉酒了耍酒疯,都会光着膀子骂娘的情节桥段,特别的特别是他的经典台词“日你妈!老子身上的伤是狗咬的吗?”我这个了解他政治品质好的亲历作者,就会用化腐朽为神奇的审美情趣看待,并且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作于2024年6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