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其他秋粮
先说谷。唐代李绅有一首《悯农诗》,其中说:春种一粒子,秋收万颗粟。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说的就是谷了。李绅的诗句非常形象。 不过,李绅诗说的是春谷,皇甫川种的是秋谷。
谷子是最细小的秋粮,成熟时,密密麻麻地攒结在谷穗上,沉甸甸地。记得《老农民》电视剧中有一句话:最成熟的穗子头弯得越低。这话用在谷子上最合适不过了。
谷子个小,叶子也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谷子小时,无数个谷子细叶,密密的,风一吹,齐齐摇摆。那是夏种后,田里少有的好看的整齐的绿色。
谷子长到一定程度,也要锄的。同样是李绅的《悯农》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是指这种作业。
因为谷子种得很少,我没有多少生产经验。唯有的体验是打药。
谷子易遭虫害。我记得有一肥肥的大肉虫,将谷子叶子吃得斑斑点点,孔洞百出,不灭不行。
喷药最好在正午后进行,这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虫子中毒,很快就会死亡。
有一年,我家在原上端田坡里种的谷子,三哥打药临时有事,我顶替了一会。大热的天,热气腾腾,雾气蒙蒙,大小虫子纷纷落下。那时真傻,没有戴口罩。想来真是幸运,竟然没有中毒。
谷子成熟了,摘下谷穗,倒进场里,哂干后去打或碾压即可。
谷子除皮后的小米,可以熬小米稀饭,也可以蒸着吃,叫小米干饭。其味道被玉米好多了,但不如大米。
小米是养人的,久病体虚之人,熬粥食用,大补。我初中毕业后,腹泄时间长了,身体羸弱不堪,就经常自己熬小米粥,便慢慢好了起来。
下来说豆。
豆有大豆、黑豆、小豆和绿豆,也都是皇甫川经常种的。
豆类作物可以单种,也可以和玉米套种。一般是几行玉米,几行豆子。这样既有利于玉米通风,又利于豆子采光,玉米和豆子都比平时产量高。也可以一行玉米,一行绿豆,绿豆能够控制草的生长。
才开始生长时,豆子和玉米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到了二者都起身的时候,玉米高大的身材和豆子婆娑的身姿就参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些豆子中,我印象最深的是绿豆,豆荚长长的,圆柱体,那些未成熟的豆荚,可以吃。摘一把,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一股草木特有的芬香就流淌到心里,又解渴又解饿。对于小时常感到饥饿的我来说,就有莫大的吸引力了。
小豆和绿豆的豆荚都是陆续成熟的,妇女们挎着四方笼,每过一段时间就去采摘一次,当地人称之为"拾",拾绿豆,或拾小豆。如果种得多,拾不及,就会在大部分成熟时一次收割。黄豆也是一次收获。
收获后晒干,用连枷脱粒。
豆子之类,都是作为配料食用的。例如黄豆,可以和红白萝卜切条后,一起放在大米里煮,当地叫调和米饭,以节省大米的食用。小豆和绿豆也可以和大米放在一起煮,做成红豆和绿豆米饭。
另外小豆和绿豆也可以熬成汤,放凉,供人们在暑季饮用。解渴解饿,绿豆还解暑。
熟透的小豆吃到嘴里,绵柔可口,当地人这种感觉形容为"面面的"。过去过春节,人们常用小豆作馅包包子,人们称此为"小豆灌"包子,特别受欢迎。有人专挑这种包子,体验那种"面面的"的感受。
大豆过年还用来压制豆腐。皇甫川压豆腐有特定的计量单位,叫"个"。人们常常说,压一个豆腐,压半个豆腐。一个并不是一块,而包括了很多块豆腐。一次运到家里,都放在大水缻里冰镇着,冬天气温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想吃了,就捞出一块。
皇甫川的豆腐用卤水奌成,吃起来特别有味道。往往才从别人磨坊取回,味道还鲜的时候,家里人就迫不急待地用刀切片或切块,塞到嘴里,细细品味。后来我到江南,发现这里的豆腐没有嚼头,寡淡无味,跟皇甫川的豆腐无法相比,便时常回忆起家乡的豆腐。
豆腐在冬季热吃,切大块,和肉熬在一起。豆腐经熬,时间长了,肉味全入。端上来热气腾腾,用筷子掂起一块放到嘴里,满口溢香,余味无穷,那才是真正的大快朵颐!
豆腐在夏天经常生吃凉调,和切碎的小葱用香油拌在一起,那叫一个香!同时一股凉气从胃里发出,从头顶凉到脚底!
大豆和绿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还一度用来生豆芽,被乡下人拉到西安市场去卖。人们天不亮就要起床,拉着架子车,家里人帮着,推上岔道坡和引镇坡,到西安时天才亮。那时候,皇甫川多少人以此为业,敬林道记下了他们匆匆行走的身影。
其实这豆芽菜,应该在二千多年前的战国就有了。《战国策》中说:“民之所食,大抵豆饭霍羹。”这里霍(藿)是豆叶。我一度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久居农村,从未听说豆叶能吃呀。后来才明白,这就是豆子初生的嫩叶啊,不就是豆芽菜么。藿羹,就是现在我们学校教师灶午饭经常配备的豆芽汤啊。
下来说稻。
稻最早出现在中国南方,后来传到北方。凡有水处,即可种稻。王维在《积雨后辋川》中说: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莺。说明唐时蓝田就有水稻。据清代光绪《蓝田县志》记载,受惠于库峪河的浇灌,皇甫川各村都有水田。解放前由于史家寨的施姓将水田卖给了长安,史家寨的水田全部由泉水浇灌。
合作化以后,史家寨各组在川道中都有水田。二队在桃园南还打了机井,在桃园西增加了水田。
水稻成熟收割后,拉到大场上,用一种电动圆筒带齿的打稻机脱粒。然后分一些给每家每户。
分的稻子太少了。平时家里就不吃纯米饭。偶尔调剂生活,都吃的调和米饭,或者将大小米混合在一起,当地人称作"二米子",味道当然不如纯大米饭。
只有大年三十的中午,才能尽情地吃一顿红豆米饭。水自然是不能少放的,因此那时的米饭都偏软。
按皇甫川的习惯,红白萝卜、豆腐、白菜、粉条,还有好不容易见到的猪肉熬成一锅大绘菜。米饭上舀上两勺,类似现在的盖浇饭。连饭和菜,堆得像小山一样,热热和和尽情吃上一顿。
以后来到江南,才真正见识了什么是米饭,白晶晶玉粒一般的颗粒,煮出来颗颗绵而耐嚼,初端上来喷香,是儿时所吃米饭万不能及的。但当时吃起来是那样的美味!
承包制实行后,我们家初期承包了村西大疙瘩背后一分多水田。成熟时,我曾参与过收割,体验同割麦全然不同。稻田高低不平,走起来高一脚低脚的,个别地方还有残水。稻秆集中且粗,被割麦要艰难些。
第二年,水田重新承包。再过了几年,因泉洞失修,泉水减少,稻田就彻底消失了。
最后说红薯。
红薯来自南美,明代传入中国。它产量特高。皇甫川人把红薯叫红苕,当年之所以种红薯,纯粹是补充食粮不足的。通常是种在自留地的。
队里也是种红薯的,我印象是在上程堰那小块田里。那时年龄稍大了,因此知道了红薯种植是移苗进行的。
为了提高红薯产量,当时引入了一种叫"大荔一号"的品种,其大者就像足球,见之令人惊叹。
其实,内行的人都知道,越小的红薯越好吃,吃起来干甜绵软。我在绍兴超市经常买一种小紫薯,吃起来明显被一般红薯甘甜密实。象"大荔一号"这样,含水分很高,吃起来松塌无味。可是,当时为了填饱肚子,可口性已经顾之不及了。
红薯成熟,要用镢头去刨,先用刀将藤叶翻起,将藤于根处割掉,然后顺根刨,就刨出一窝窝大小不一的红薯来,丟到一堆。我们小孩子跑来跑去,看着土中一兜兜红薯被刨出来,觉得非常神奇,同时也帮大人拣拾到笼里,用车拉回去。
生产队留一部分制作粉条,其他分给社员。煮、烤,还有下到玉米粥里,各种花样,变着法吃,以节省粮食。
几天的新鲜劲过去,下来就不是享受了。红薯吃多了,易排"尾气",胃口易泛酸水。
临时吃不完的,便切成片,晾晒,做成苕干。或者藏在地窖里,便可渡过冬天。
红薯叶藤用作猪饲料。不过母亲也经常采摘红薯叶,用来腌浆水菜。
作为时鲜,如今绍兴的超市中也出售红薯叶。抚今忆昔,不觉感慨。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现今,四十多年过去了,皇甫川的小麦产量提高到了一千多斤,仅凭夏粮,就够乡人一年食用。秋粮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重要意义。加上农业是弱势产业,种粮并不划算。因此在夏收以后,好多人家就不安秋了。即使安秋,也只是种玉米,很少种其他作物了,于是过去许多常吃的食物就从食谱上消失了,偶尔为了调剂生活才做一顿,但配料比过去丰富多了。
这是今人的幸运,这是时代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