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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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京剧传统宝库尚需开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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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琦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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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一个生活在小城市的观众,虽然较少进剧场看戏,但通过电视和网络欣赏自己喜爱的京剧节目,是退休后最主要的娱乐形式。久而久之,我却发现不但改革开放后新编京剧的演播率较低,而且改革开放前的传统京剧,也总觉得听到的大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腔调,看到的基本是一些似曾相识的脸谱。比如旦行和生行,梅派、荀派和余派、马派,常演的各不过七、八出;程派、尚派和言派、奚派,常演的各只有三、四出。净行和丑行的演出状况,同样显得单调贫乏。这实在与“博大精深、丰富多彩”的“国剧”身份和地位极不相称。
剧目的丰富、舞台的繁荣,当然主要依靠创编新戏,所以要珍惜新时期的京剧资源。然而,努力开掘中国传统戏曲宝库,也是一条曾经成就辉煌、尚可大有作为的途径。从1790年徽班进京算起,京剧在220年的发展史上创编的剧目,就是一个较难统计的宏大宝藏。1989年出版的《新编京剧大观》介绍:“旧传京剧有‘三千八百出’之说,还有人说已搜集到五千多剧目,可见新编本中所选入的四百出戏,在京剧宝库中还只是一小部分。”那么,新世纪以来,能经常闻其声、偶尔见其貌的剧目有多少呢?我逐一查阅《大观》,不足其中的百分之五十。京剧还有“唐三千、宋八百,数不完的《水浒》和《三国》”之说。《大观》中收录的“三国戏”就达六十余出,但近年能见影闻声的也不及一半。而且在《大观》中,有的是一整出戏分列为多个折子戏。如《红鬃烈马》就依次列为自《彩楼配》至《大登殿》共九个;《白蛇传》也依次列为自《游湖借伞》至《祭塔》共八个。这样算来,我们当今尚能欣赏到的京剧,就只有百余出了。仅从《大观》所收录的剧目来看,若将其中大部分搬上舞台和荧屏,那可真正能够成为洋洋“大观”。
新中国建立六十年来,确实挖掘了一大批传统剧。但有人认为经过六十年的精挑细拣,似乎河里再难淘金,山中也难剔玉。我国戏曲宝库果真基本掏空了吗?如果我们进一步纵观神州戏曲史,放眼华夏戏曲界,京剧可开掘的宝藏更显丰饶深厚。我国戏曲若从独立成形,且剧本尚存的元代杂剧算起,已有七百余年历史。元代杂剧除王实甫的《西厢记》之外,另有“四大家”之说。其中关汉卿的《窦娥冤》,以及从马致远的《汉宫秋》脱胎的王昭君故事,确实仍经常在当今舞台上亮相。但白朴的《墙头马上》只有昆剧尚在“马上”,郑光祖的《离魂记》则难觅其“魂”。又如以昆曲为主要演出形式的“四大传奇”,我们确能从《太真外传》等追溯至洪昇的《长生殿》,然而元末高则诚的《琵琶记》和清初孔尚任的《桃花扇》,京剧中虽见其名,但难见其形。至于明代在东方与西方莎士比亚两峰并峙的汤显祖,其“玉茗堂四梦”中的《牡丹亭》,好像成了昆剧的专利。再以我国“四大民间故事”为例,虽然田汉改编的《白蛇传》已成京剧经典剧目,马彦祥移植的《柳荫记》(《梁祝》)也是京剧的保留剧目,但是有关《牛郎织女》和《孟姜女》的故事,反而被年轻的剧种黄梅戏打造成其看家戏。我们还可举出“四大名旦”各自创作的,以“红”字为首和以“剑”字为尾的剧目为例。“四红”中仅荀之《红娘》异常红火,梅之《红线》、尚之《红绡》、程之《红拂》早已褪色;“四剑”中虽梅之《一口剑》(《宇宙锋》)和荀之《鸳鸯剑》(《尤三姐》)仍露锋芒,尚之《峨嵋剑》和程之《青霜剑》却已锈蚀。我所摘引的剧目,仅是我国戏曲传统宝库中声名最显赫、影响最显著的例证,至于在源远流长、汗牛充栋的宝库中,那些精粗杂糅、益害交织,但可以去粗取精、留益除害者,那可更是洋洋“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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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京剧大师的子孙和门生还曾经说过,他们的前辈和师尊,大多一生中曾演出过两、三百余出戏,周信芳、李万春等甚至演出过八百余出戏,各自擅演的戏也达数十、上百出。虽然有些是多人交叉互演的戏,但是当今演播的,不过是各位前辈的十来出,乃至几出而已。今天当然不可能,也无必要复演大师们的全部或大部分剧目,但若开掘各位大师演过的十分之一,也能形成洋洋“大观”。如果仅仅反复搬演各个流派的少量代表作,戏曲工作者纵然费尽心思和竭尽精力去加工修改诸如《龙凤呈祥》、《四郎探母》、《失、空、斩》、《大、探、二》等经典,一般老年观众未必能觉察出其中的细微差别,广大青年观众更不能分辨出其中的某些奥妙。何况若总是陈词旧调老面孔,新老观众都会产生审美疲劳,出现厌倦情绪。所以,不如花较大力气对大师们曾经创作和重编过的,今天尚有保留价值的,又有整理可能的剧目进行加工。李瑞环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后,对《楚宫恨》、《生死恨》等的整理,就有示范作用。这既可丰富演出剧目,又可吸引求新观众。因为选演和选唱久不登台的老戏,同样可以出新,甚至出奇。比如李少春之子李宝春等演出的《大劈棺》,一改过去鼓吹夫为妻纲的封建思想,讽刺了庄周要求在丈夫死后妻子守寡的男权主义,赞赏了田氏希望在丈夫死后寡妇改嫁的人性追求,就给人以新颖之感。又如李万春之孙李阳鸣等,将其祖父擅演,《京剧大观》未收,对武功要求极高,多年没有演出的《铁公鸡》等,重新呈现在观众面前,也能一新观众耳目。再如参加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的常秋月,一出场就获得满堂彩,其得分居花旦之首。我想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她向陈永玲学演了久违舞台的筱派名剧《翠屏山》,而且表演了今天观众难得一见的跷功特技。2010年岁首,在纪念荀慧生和尚小云诞生110周年的演出中,因为还挖掘排演了濒临失传的《鱼藻宫》、《晴雯》、《棋盘山》和《打青龙》、《南天门》、《绿衣女侠》等,不但满足了观众好奇、求异和逐新的心理,而且为荀派和尚派艺术的发展培养了人才和传承了剧目。这些重编和再演的戏,看似复古,却成时尚。正如久不穿的唐装,在上海亚太地区首脑会议亮相后,一度成为神州的流行服饰。又如久不唱的《何日君再来》等老歌,被邓丽君等翻唱后,也一度风行华夏歌坛。现在连新中国建立初期被禁演的《大劈棺》、《铁公鸡》等都可以改编上演,何况那些蕴含一定精华的戏剧呢?今天花甲以下的观众没有见过这些戏,花甲以上的观众见过这些戏的也极少。因此这些戏既可引起花甲以上观众怀“旧”之幽情,更可激发花甲以下观众赏“新”之快意。
我国京剧真正成为独领戏曲风骚的国粹,是始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一批生旦净丑的杰出演员都各自形成了独具风格的流派。新中国建立后,各个流派的创立者,大多处于炉火纯青的“天命”之年,既热忱献演,又精心传艺,使京剧事业呈现兴旺发达的景象。令人喟叹的是这些大师大多在20世纪60至70年代相继谢世,虽然他们的代表剧目由其子孙和门生传承下来,但与大师们生前创编和演出过的大量剧目相比,无疑相距甚远。尚长荣在接受白燕升采访时就说过,因为尚小云的次子尚长麟和爱徒杨荣环已经较早过世,致使尚派后继乏人,其剧目同梅、程、荀、张各派相比在当今舞台和荧屏上就更少见其英姿俊貌。又如陈永玲刚向常秋月传授了些许筱派艺术,就因病去世,这又失去了一位筱派传人。现在时间又过去三十多年了,如果不趁谭元寿、梅葆玖、叶少兰和李世济、孙毓敏、张学津等一批梨园世家的传人和菊坛大师的高足尚健在时,将各个流派更多的剧目传承下来,传播开去,将对京剧事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须知这些京剧名家,都早过花甲,已达古稀,甚至耄耋。虽然音配像工程和晚霞工程等为京剧艺术的留传,积累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宝贵资料,但对于京剧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言,总不如师徒之间亲手相传、亲口相授那么直接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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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戏曲工作者同过去的戏曲工作者相比,确实要面对多种娱乐方式的严重挑战。京剧在发展过程中,虽然曾与其他戏曲一道雄踞中国剧场,但在上世纪前期,首先就是面对电影的挑战,再到改革开放后,又要面对电视的挑战,进入新的世纪,更需面对网络的挑战。京剧就是在不断承受各种挑战中,发展成为演遍赤县、唱响寰球的特大剧种。其实,在科技突进、知识爆炸、信息奔踊的新时期,无论经济、政治、文化和艺术,还是国家、民族、集体和个人,谁都面临史无前例的挑战。不过,挑战与机遇并存,危机与生机同在,压力与动力共生。语言艺术就面临视听艺术的挑战,电影也面临电视的挑战,影视又面临网络的挑战,似乎无线手机已开始向有线电脑挑战。然而,这一系列挑战都是以科学为先导,以技术为基础,都属于手段、方法、工具、载体的物质层面。各种属于精神层面的艺术为了生存和发展都在绞尽脑汁、全力以赴地将自身的艺术内容,通过高科技的形式抢占市场以争夺观众。京剧若能既着意创编新戏,又努力开掘老戏,不但可以主动利用各种现代传媒为自己服务,而且各种现代传媒还会积极寻求京剧为其填充新的内容。京剧艺术的老观众和新观众都热切地希望通过现代传媒,既能品尝时鲜之美味,又能畅饮陈年之佳酿,使生活更加充盈、惬意、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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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京剧》2010年第6期,2024年5月30日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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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邹琦新,男,1938年生于湖南长沙,1962年毕业于湖南师院中文系,1970年调到湖南邵阳师专中文科任教,197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95年晋升为教授,2007年在湖南邵阳学院中文系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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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