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高考故事
邓祝仁
今天(6月7日),是2024年高考开考的日子。此刻,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近五十年前所参加高考,以及连带发生的故事。这些经历和故事平时潜藏内心深处,悄无声息,可随着每年高考日期的临近,则如山洪暴发,必然在胸中翻江倒海、汹涌澎湃,难以遏阻,不吐不快。下面,我将以三篇旧作加以介绍,分别是《高考:我平生最成功的投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高考》和《1977:“那场初冬的考试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
高考:我平生最成功的投资
(本文为2009年9月《华尔街日报》中文网第一届写作比赛获奖作品,系全球5位优胜奖之一 不分等级)
我参加了1977年和1978年两届高考。之所以说参加高考是我平生最成功的投资,是因为32年前初冬的那场考试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开创了我的学术文化事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否则,我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模样。
1977年10月22日,我从广播里一听到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开始坐立不安,心情异常激动,心中涌起阵阵暖流,我感到改变命运的时机来了。我是1966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当年6月,极左思潮文革运动在中国全面爆发,业已领取了准考证和上交了高考志愿表的我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停课闹革命”的“革命热潮”中,至于何时恢复高考,得“等候通知”。谁知,这一等就是十一年。
1977年,我已“而立”,却无以立,是一位卑微的父亲。我是长子,上有耄耋之年的祖母和年交花甲的父母,身边有妻子、女儿和四个尚未结婚的弟弟。1977年,父亲还被不公正地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而我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已当了十年菜农,十年前毛泽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新最高指示”还在耳边回响,所谓推荐上大学、招工、招干、参军、进城等都没有我和我弟弟的份。那年月,能少听到一两句批评或指责的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什么好事连想也不敢想。
高考的恢复,点燃了我潜藏心中的希望。我想,高考是改变我和我家庭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又担心“政审”过不了关,即使上线恐怕也未必被录取。毕竟,那年月,文革残余势力、“两个凡是”和“极左”的思想依然盛行着呢。可如果不报考,眼前的现状何日是个头啊!思来想去,毅然决定:不管投入多少精力,遭受多少折腾、羞辱与风险,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参加高考。
后来的事真的一波三折。我拿着高中毕业证去桂林市教育局招生办报名,要求报理工科。负责接待的人说我不够格。他指着当时报纸上公布的报名消息质问我:“你有专长吗?你有发明创造吗?年纪这么大了……”进而解释说:像我这样已经过了30岁的老高中生要报名,必须“确有专长”,必须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科研成果,等等。我据理力争,反问道:“专长?科研成果?我的专长就是种菜,科研成果就是各色蔬菜。后面的条件怎么不适合我?我是被耽误了十一年考大学的考生哩!报纸上不是说允许1966年毕业的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吗?本来十一年前我就应该参高考……”
十一年前要我们“等候通知”的告示我还记忆犹新。然而,不管我如何争辩,硬是不准我报名。我周身都凉了,如同泡在冰窟中。难道这就是我等候十一年的结果?我不甘心,我不放弃。我立即改变思路,问道:理工科不允许,文科怎么样?对方答曰:文科也不行,除非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作品。听到这话,我激动起来,却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在《广西文艺》上发表了文章可以么?”对方回答“可以”。这时,我提高了嗓门,说:“我发表过文章,我去拿样刊和用稿通知书给你们看。”如此几经折腾,好容易才被允许报上文科。而考试顺利极了,分数也上线了,但就是没被录取。顿时,我的世界冰雪茫茫,周身寒彻。
可谁曾想到,歪打正着,我居然在当地出了名。原来,我所在的公社,十个大队3000名回乡知青只有我一人上线,而免于被“剃光头”,领导脸上有了光彩。于是,第二年初,我被公社头头点将报考并被录取为民办教师。当年夏天,我民办教师身份再次参加全国高考,再次以高分上线,终于被本地一所老派师范本科院校录取,搭上了大学末班车,圆了幼年即生成的大学梦。随之,我妻子调进了国家机关,成了一名公务员,女儿的户口也“农转非”,跟随进城了。祖母、父母自然高兴异常。
多年以后,我从一个晚辈的作文中知道,当地的年轻人曾经以我为榜样,说是要像我一样矢志不渝,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做有出息的人。1982年,我以全优的成绩毕业,先后当过中学老师、国家公务员、社会科学学术期刊社社长、主编、编审,省级出版系列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评委,退休后,还被正式聘任为一所大学的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招收硕士生研究生。如果我当年畏首畏尾,不矢志不渝地追求大学梦,舍不得全身心投入,那么就没有现在的人生。当然,我永远是一个菜农的儿子,中国普通老百姓的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