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高考
一一特以此文献给为命运而奋斗的同龄人
渠县 叶法君
四十二年前的五月,学校按上级规定组织了高考预选,从中选出五人参加高考,我从一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以预选第一名的身份参加高考,不幸却以十二分的差距被大学拒绝。
那年的七月,在开始懂事的我看来,绝对是黑色的。一年多的拼命苦读,日月可以作证,衰弱的神经也能作证,松动的牙齿是知道的,不拔节的身体也是知道的,怎么就这样了呢。含辛茹苦的父母,披星戴月的父母啊,儿子没能实现你们要跳农门的希望啊,儿子没用啊!
田野,热风吹拂,心却格外寒冷。金黄的稻谷绝对不是金黄的,邻家的狗也有意无意地向我狂吠。我似乎厌恶这世界!躲在破旧的小屋里,躺在床上,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敢想。没有言语,没有一丝表情,蒙着厚厚的被子,真正的就是一具活僵尸!谁让我开始懂事,便懂得那么彻底呢。
家人的郁闷、痛苦都装在心里。母亲若无其事,不时送来开水,妹妹们不时轮流来唤我这,问我哪。我知道,那是母亲怕我出事,想出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似乎隐隐约约听见母亲的叹息与哭泣。我知道,母亲的哭泣是在担心儿子,也是在暗示儿子:你是娘这生唯一的希望!是啊,我是全家用汗水,用心血培育的希望!全家人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别的小孩在大队小学念书,偏偏让我去最好的中心校,我有什么理由不能坚强一点,不能振作一下,再搏一年呢?
九月月末,从堂叔手里接到一封信,我被县中学复习班录取。县中,可是全县学子的神往之地!全县每年考上大学100人左右,98%的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能被它录取,对一个落榜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我赶紧收拾行李,拎着父亲军用过的藤箱,赶了四十多里路,渠江横前,然后坐上渡河(江)船,终于到了县城南大门。马不停蹄,又从县城最南端爬到最北端,再向东北折去,走过狭窄的烂泥路,蹚过小溪沟,爬完一段黄泥鹅卵石山坡,终于到了山顶,县城的最高点——渠县中学。出发时的朝阳,已在此时夕坠,余晖斜铺山坡,学校一角在树木的掩映中依稀可见。
斑驳的围墙,逼仄的校门。石阶上,校门左侧,龟形的礼堂,庄严肃穆。教室,宿舍,全是木架结构,楼楼相连,井然有序。食堂,一排排石桌护卫。旁边的取水池,清澈见底。这一切似乎都含情脉脉地礼待自己的主人。
开班第一天,才知道我们这些人,大都是距高考线很近的,有的只差一分,也有上了线因身体原因被大学拒绝的。我们被安排在礼堂里,楼板就是我们的床,一字排开,一通到底,全班几十住校男生就挤在左侧一张大床上。但我们这五十多号人,恐怕是不幸中最有幸、最沾灵气的了。在学校历史上有多少人能住在礼堂的楼上,课堂就设在礼堂里的呢?这礼堂,听说是杨森部下三十年代专门修来训导军官的地方,地基上雕刻着“麟凤龟龙”的图案;人们都说这是学校的镇校之宝。不过,好景不长,住了一个月,我们被迁住校外20米左右临时修建的小四合院。
四合院的生活紧张而又生动。每天六点起床,班主任黄大义恩师吆喝着我们锻炼,六点四十开始早读,早读一节课才是早餐,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晚上自习,十点之后才能睡觉。单调的生活容易让人烦躁。好在我们的恩师特好篮球运动,几乎每天下午,他都要逼我们半个小时的篮球比赛。同时,学校为了缓解我们的学习压力,丰富我们的生活,还组织全校性的歌咏比赛,要求每班选出两个节目,其中一个必须是大合唱。我们在领唱浩东同学的带领下,获取了全校第一。领唱人选是潘再陶老师慧眼的大发现,我们深深地被浩东的歌声折服,每天我们都在他领唱的歌声中快乐着。真正的生动更多地是在老师的课堂,大义师的深入浅出,赵惠师的严谨简洁,立中师的温婉慈爱,中和师的善良勤勉。我们常常如痴如醉。只可惜大义恩师已经不在,无法再次聆听他睿智的教诲,丰富的人生故事了。
在这生动中,我们每天还有一堂必修课——抢饭。吃饭的铃声一响,我们便以百米速度冲向食堂,排队端饭。为八个同学端好分好之后是自己选择荤菜素菜。能吃上荤菜是一种富有,能吃上回锅肉是富有中的富有。我们那时半个月能节约出一顿回锅肉,绝对是幸福中的大幸福。打肉的师傅姓赵,每每到他的窗口打肉,总有一种难言的味道。他特热情,你一到,把餐票一交,他就用力深舀满满的一勺又香又美的回锅肉,我们的心眼都涌上了喉咙,别提有多高兴。你一定会说,真是我的亲爷爷!当我们伸碗预备他往碗里倒的时候,他又用他那有力的手抖啊——抖啊——抖,直抖到勺子里只剩下些许几片,我们热望的心又降到了冰点。我们就在这佳肴的美味与痛苦的煎熬中拼搏着。
这些生动,的的确确很难满足我们青春的需求,青春的警示。虽然熄灯就寝后不再有在普通中学就读时听到的《少女之心》,但也时不时传出有人把影星陈冲、刘晓庆等人的照片抱着睡觉的趣闻。听的多了,有人竟一时兴起,趁夜色,在上厕所之际,猴抱女生,以致被学校开除。更有人性扭曲者,性侵少女未果,吃鼠药跳河自杀。
那个年代,生命何等的廉价。别人可以草菅你性命,而自己也没把生命当一回事。我的同桌吴昊,什么模样,我已经忘记,单记得矮个子,区乡一名教师的儿子。为了看浩东同学的带来的小说《漂亮朋友》(那时可是禁书),顺手取走了书中的三十斤粮票。在老师的排查清理中,他写下遗书,自认罪过,跳楼自杀了。我不知道,他在死前作了多久多复杂的思想斗争;我也不知道,他的死,给他亲人多大的伤害;给我的老师,给浩东同学留下多大的愧疚与自责。在我看来,若果三十斤粮票可以换取一条人命,我情愿不要粮票,不要排查,不要教师的这种责任!好在,浩东同学没受这事太大影响,后来考上四川音乐学院,如今成为了著名影视演员。
在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极度匮乏的年代,人的尊严常常被忽视。我们一帮乡下学生,从没学过英语,自然英语成绩极差,每次只能几分,最优秀的时候也只能十几分。我们年青的外语老师,听说口语极为标准,但他在考试的时候就是不给我们卷子,还说发了也白发。我们几个英语特困生,就是不服气,狂妄地放言:不要外语,照常考大学。现在想来,当时何等幼稚,说英语害了我们一生,不如说是自己害了自己。虽然十几分的外语成绩没有阻拦我们考入师范学院,但毕竟妨碍了我们升入更好的大学求学的机会,毕竟妨碍了我们进一步深造。
那年头,要升入大学,绝非易事。除了文化成绩先过关,还要身体过关。每年的体检极其严格,好几道检查。每个检查室,设2名检查员,均是技术精湛的老医生,一男一女。我们十五人一组,进入检查室,裸体后,在屋子里跑五圈,然后检查生殖器。我们有同学就在第一关被审了下来。轮到我们班女同学的时候,不知是老师的教化,还是文科所特有的文化熏陶,她们竟以命运抗争尊严,拒绝检查,要求驱逐男医生。
六月的冲刺惊心动魄。老师为我们把六月分解成两半,前半月强力进攻数学、语文、外语,后半月强攻政史地,每天都得在十二点之后休息。每天的午休极为珍贵,几乎每天下午第一节都是老师来叫醒我们。考前几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拉肚了,走路不小心又踢伤了脚趾,流血不止。我想大概是运气太差吧,但随即又想,很小的时候不是有算命先生说过,我十八岁外出西南方吗?书上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吗?我今年考试一定有望!上天真的是不负有心人。
七八九,三天的考试紧张而严肃,一个考室全是我们同班的同学。真不明白,那时是人太笨,还是太纯,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偷看,想到作点弊。就连我们老师自己编考号,也是把我们英语差生编在了一起。
七月底的发榜,真的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多少人一大早,心带祈祷,徒步赶上几十里路,到学校去等老师发布消息。在发榜的那一刻,大家屏住呼吸,多少人腿在发抖。有人将一张惨白的脸捂住,悄悄地退出人群,无言地离去;又有人欣喜若狂,高声地招呼同学老师。有的竟用狂啸来发泄复读几年终于得志的压抑。在这悲与喜中,我们班三十多人上线,二十人落榜。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几十年之后,我们才知道,当年四川省只招了五千余名大中专文科生,全省的预选,已筛掉了70—80%的考生,多少人连参加高考的机会也没有,在今天看来,落榜也未必不是豪杰啊!
在这悲与喜中,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位叫刘勤彦的同学。家庭的极度贫困,坚定的意志追求,使他终于在复读的第四年参加了高考,并以高出本科七分的成绩被大学录取。就在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棺材里,来不及看上一眼。通知书和着冥钱在他坟前飞!艰苦的学校生活,一碗红薯汤,一个馒头,八人一桌的盆饭,这就是身体的全部营养。繁重的学习压力,超常的精神负荷,竟可以夺走一个青春的生命!
岁月流逝,往事如烟。四十多年过去了,但又多少旧事始终在眼前萦绕,无法割舍,无法抹去。在人生追求中,生命平等快乐,生命独一无二,尊严至高无上,或许这就是岁月留给我们那一代人的思考吧。
(叶法君,渠县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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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