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语声声慢（随笔）
作者：刘国琳
仲夏，与好友竹海观竹，但见修竹万竿，漫山遍野，枝干柔韧，叶片如云。竹隐曲径，溪水淙淙，小鸟欢歌，轻风拂面。观竹台，听溪阁，弹琴溪……让人留恋忘返，疑入世外桃源。
许慎《说文解字》解释：“竹，冬生艸（草）也。象形。下垂者，箁箬也。”竹子高挑飘逸，内空外直，被古人视为谦谦君子，荣入梅兰竹菊“四君子”行列，在“竹林七贤”里也是搭建一方风雅的舞台，地位了得。
竹子跟熊猫一样，是咱中国的特产。它其实是巨草，而非木，属禾本科多年生常绿植物，茎圆柱形，有节，中空。古今诗词书画按其功能，寓意皆多赞颂。《国语·周语下》：“匏竹利制，大不逾宫，细不过羽。”《礼记·郊特牲》：“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汉·东方朔《七谏·初放》：“便娟之脩竹兮，寄生乎江潭。”《北齐书·文苑传·樊逊》：“爰自末叶，法令稍滋，秦篆无以穷书，楚竹不能尽载。”谢灵运《过始宁墅》：“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南朝宋·鲍照《拟古八首》之三：“汉虏方未和，边城屡覆。留我一白羽，将以分符竹。”皆颂竹之妙处，渗入生活。
竹子直立有节，被文人墨客再赋予君子品质，精神寄托，成为一种文化意义和民俗相得益彰的意象。唐·令狐楚：“斋居栽竹北窗边，素壁新开映碧鲜”，用竹装点生活，提升层次。唐·李峤：“高簳楚江濆，婵娟含曙气”，仙气飘渺，升华情致。“谁知湘水上，流泪独思君”则寄情别愁。唐·许浑：“萧萧凌雪霜，浓翠异三湘”如隐逸高士，优雅脱俗。
南北朝·阴铿“欲见凌冬质，当为雪中看”，赞竹坚韧不拔，披雪直上气质；李白《慈老竹》：“不学蒲柳质，贞心常自保。”白居易《咏竹》：“不用裁为呜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行文类同，讴歌竹的坚韧正直和凛然风骨。
李商隐《初食笋呈座中》：“嫩箨香苞初出林，于陵论价重如金。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金。”单道竹笋贵重美食妙味。清代郑燮喜爱竹“经春历夏又秋冬”的飒飒风韵，视作远离世俗，伴石而栖的高士，入诗入画。留下三篇诵竹诗画，被后人感悟真谛，津津乐道。其《竹石》诵：“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墨竹图题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寄托爱民心志。最有趣是他的《新竹》：“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生动描绘竹笋初萌，新竹跃升景像，仿佛一大家族互相扶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丁兴旺烟火气韵。
竹子四季常青，象征顽强生命、青春永驻；竹子空心，烙印虚怀若谷品牌，枝弯而不易折，比喻做人柔中有刚原则；生而有节，有节必露则成高风亮节人格。还代表正直谦虚。北宋诗人徐庭筠《咏竹》“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竹子不择高山，砾石，沟壑，坑洼，河畔，泥塘，乱冈，有地就可生长，能居庙堂，可委厨房，敢做栋梁，亦为竹筐，苏东坡说她“好竹连山觉笋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遭贬岭南时，他专《记岭南竹》：“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爨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把竹拉回到民间凡朴归真的境界，后缀起来还应有戴者竹冠，射者竹箭，卧者竹榻，居者竹楼，晒者竹竿，箸者竹筷，盛者竹碗，拄者竹杖，担者竹扁，扫者竹帚，仰者竹椅，剔者竹签……神似孙大圣如意金箍棒，大小随心变化万端，真应了东晋王子猷所呼：“何可一日无此君”了。
原来竹可高贵，亦可平实，可超脱，可凡俗，可梦幻，可现实，可赏玩，可实用。追思回首，亭间又看竹农于山道放竹，一根根头部朝下，丝滑往下游走，甩头摆尾，声震山岳，如鱼儿扑水，直入山脚下堆竹场，满山都激荡欢喜收获回音。
行至竹海边缘山地，一垄垄茶田似卧龙蛰伏，茶农竹篓系腰，拈掐嫩芽，挥散着清香。进入茶园，也学样采茶，望竹海，采嘉木，看蓝天白云悠悠，心情怡然。
茶农老汉说:你们只看竹子好，没听过竹子的烦吧？见我们不解的神情，他说，这竹子样样好，可有一样，不能容人。但凡有他生存的地方，根须无限扩大，争抢别人地盘，让人家无处安身。他一出生，就长很高很高，枝叶稠密，遮挡阳光，拦截雨露，别人家得不到土地、阳光、雨露关照滋润，慢慢就萎蔫，死亡。连杜甫也说：“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恶竹”侵蔓，随处乱生，我们茶农，田家是要花费大精力，想法子芟除他们的，不然，那有茶叶、庄稼好收成。
我们无语，心想，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汉笑笑，竹子仍是君子呢，你们看，我茶园周边挖深沟，引小溪，排积水，竹根扩张到这儿，明白不受欢迎，就不再往前长了，竹不过沟，知错能改，和为贵也是君子之风。
还有竹林边种稻，竹下种芝麻，栽爬山虎，竹子就知道这里不欢迎他，就慢慢消退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们跟你们一样，还是爱竹子，离不开竹子。1957字。
【作者简介】刘国琳，退休军官，原籍辽宁朝阳，现居大连、杭州。《世界文学》签约作家，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解放军生活》《散文》《小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5000余篇，获奖数百次，出版文学作品集《良民英雄》等。近年来开始小小说作品入选《中国精短小说年选》，闪小说编入内蒙古《灯火》《岁月》《雪在飘》作品集，《神医》获得2024首届荷花淀杯全国闪小说大赛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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