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滋味
文/张云玲
2024年5.1期间,我们冒着风险,把年已八旬的老母,从青海西宁带回到她魂牵梦绕的老家安徽宿州苍山村。
回故乡,是老母亲在2023年父亲去世后近一年就有的,她说她要在她有生之年回故乡一趟,看看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亲人,尤其是那个困难年代曾经帮助过我们全家的人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老母亲一生做人的准则。老母亲的这个愿望一经说出,就得到我们姊妹几个的一致同意;但我们的心里负担也是有增无减。
从青海西宁经过近30个小时的车马劳顿,在第二天临近中午回到阔别十几年的家乡——安徽宿州市苍山村。在洋槐花的馨香里,我们一家十几口人,拥着母亲首先来到我们魂牵梦绕的祖屋,推开大门蒿草丛生,几间陈旧的南屋只剩下青石的屋框,那间灶房还算完整,里面土灶台还完好无损。母亲说她嫁过来时就是在间屋里烧火做饭。
想象母亲嫁过来时18岁的年轻模样,我们都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60多年过去。母亲说那时这祖屋最多时住着爷爷、奶奶、大伯、父亲等全家一二十口人,住不下,到了七十年代,我们一家后来就在村东又盖了屋。
说起村东的房子,我跑得比谁都快,因为当时为了求学,我和奶奶在那里共同生活了三年。走在前面的我,沿着过去的村巷寻找,找了半天竟没找到,因为旧村巷早已没有人住,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的模样,在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我想象中见到的人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了 ,问了心里大多是不好受的。最渴望见到的人见到了——我童年的伙伴邻居哑巴,从小哑巴没少帮助过我。现在,他的岁数和我差不多年近六十,半头白发,但穿着依然干净,身材笔挺,他见到我还像小时候样的热情,又是比划又是啊啊地说,交谈中得知现在他还在订鞋,一直没结婚,先前收养一个姑娘,现在出嫁已有了孩子,就是说哑巴已做了外公。说着,他打开手机,让我看他们一家人的幸福照。我看他小外孙五六岁和我的孙女差不多大。我打开手机给他看,他看了很高兴。哑巴与我有啥不同呢?我和他活得好像差不多,人生就是一个过程。唉!我自顾想着。
他又翻了手机里的其它照片给我瞧,他姑娘女婿带他去西湖游玩的,他参加姑娘婚礼的,他养母过世的等好多重要的照片,我看了,给他翻看我的手机,很多照片,竟好像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风景照,我,不觉有点脸红。
在老村巷里往前走,乱石荒草的根本找不到我家的老屋,看哪都一样。还是大弟眼毒,他一眼发现,我站在外面狐疑的不敢确定。直到堂侄打开大门我才慢慢走进院子,细瞧,可不是吗?堂屋门上两边的石狮子一如从前开心地笑着,屋里我们姊妹几个曾经睡过的大床还在,母亲走到床头那个支着四条腿的脱了漆的旧红厢子前,爱抚着说这可是我的陪嫁。卧室外用高粱秸扎的二个隔墙还在,当时我和奶奶住的时候,我经常在这上面晾晒衣物,对了,那时这堂屋正中的墙上还贴着一张大大的毛主席像,我就天天坐在像下靠墙的矮桌上点着煤油灯写作业,如今 ,画像不在了,而我脑中的记忆,毛主席他老人家天天笑眯眯地看我写作业的晴景还清晰如昨。
进来出去,出去进来,总感到哪里不对,从前这房子又大又新,现在又低又矮弯腰驼背像一个暮年的老人。感觉它快站不住了吧?母亲说:“这房子是父亲叔叔舅舅们拉石头盖的,这房子当时是这村里最好的房子……现在,不能和人家的楼房比了。”我说我们一家在门前留个影,有个念想。
出门时,弟弟给我们开玩笑说你们今晚住这吧。母亲说行呀,怎么不行,自己的家打扫打扫。记得15年前,我回来时就和叔叔一家住这。那时,奶奶已经过世。
从老屋出来,我们一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相聚在叔叔家装饰一新的三层小楼里。
亲人团聚,灯火可亲。相亲相爱、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围坐在淡黄色光亮的大理石餐桌前,欢声笑语不断,嘘寒问暖不绝。
性格爽直、漂亮能干的堂妹带着她帅气能干的儿子,风风火火一阵煎炒烹炸,不一会就摆满一桌子美味佳肴。
堂侄(叔叔的大孙子),超1米8的个头,站起坐下不停地为大家添水倒酒,七十多岁的婶婶,弓着变形的腰椎,亲热地劝大家多吃,多吃。堂姐堂哥堂妹们饭桌上不停地询问我们在外面的工作生活情况,这份由衷的关怀和亲切的理解,感动得我们眼圈不由潮红。泪眼中不由想到一句歌词:“回来吧,回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最好吃的饭是家乡的饭,最好好喝的水是家乡的水,最想见的人是家乡的人。一别十几年,今日重逢,喜不自胜、美不胜收;尤其是吃到刚从树上摘的蒸槐花,引得老母亲食欲大增,大家乐得合不拢嘴。
饭桌上,在亲情和酒精的作用下,大家激动的忘乎所以,使团聚的气氛一点点达到了高潮。说笑间,我在人群中努力找寻,这样的场面怎么会没有我那精明能干的叔叔和活沷聪明的堂弟?找了一圈没找着,我拿过杯子给他们倒上酒,然后虔诚地陪他们一饮而尽。记忆中从小到大,在这里我都是和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我每次来去都是叔叔欢天喜地去宿州火车站接送,堂弟在门口守望。现在, 15年,一别15年,15年后再回到这个家里,亲爱的人们,你们都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呀!……
旧貌换新颜,你们拚死拚活把过去的平房改造成眼下崭新高大的三层楼房,楼在人空。为了这楼房,你们爷俩没日没夜挣钱攒钱,病了没时间看,也不看,汗珠子摔八瓣,钱攒够了,楼房盖起来了,可你们没住几天竟……现在,这楼房一年四季几乎就这么空着,空着。
夜晚,我躺在楼里席梦思大床上辗转反侧,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一口气爬上了小时候经常爬的小山,上到山顶,啊!山下全是耸起的像叔叔家一样的高楼,与上次15年前回家看到的被绿树掩映的小村庄判若两样。我一路迅跑下山,往日热闹几百上千的小村,现在找到最多的是村边道旁一栋栋上了锁的楼房,这些楼房全都没有规划的自由建造,有的比叔叔家的还要气派,只是空着。走近,在生了锈的铁锁前往门里瞧,院里满是荒草。继续走,还是不见人,身边不时飞来几只鸟,跑来几条流浪狗。
房前路旁的洋槐花白的、紫的开得正旺,小河沟里的水混浊不堪,散发一股股恶臭。沿着水流的方向,看到这恶臭的水是从公厕((水厕)“农村公厕改造工程”)流进来的。在恶臭的黑水沟里,有三两个男孩,穿着雨靴在水里捞龙虾。沟边小桃树上的桃子已露出繁多的青青的脑袋,自留地里的蒜苗青黄不节,几行大葱天旱得蔫头耷脑,路边的虞美人花却开得正旺,展着赤红的花瓣,张着醒目的黑眼睛似的花蕊,在风中不停地摇曳,打量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又走了一会,在村头,看到连片被人转租的半人深的一望无际的已抽穗灌浆的墨绿的麦田,它们沐在晨光里,一片即将丰收的景象。
回家和堂侄聊起来,他说:“我家的地现在都被转租了出去(有两年多没收到租金了,但早晚能收回来),我暂时回不来,回来也没事干,这楼房现在就这么空着(奶奶一人住在楼房的门房里),租不出去,卖又不舍得卖。不过像这样也不是咱一家,村里的人不都这样吗?房子盖了是一回事,盖了不住是另外一回事,有几个儿子就要盖几栋楼,村里盖了不住,有的还要去城里再买……”
唉,惆怅啊!
从家乡回来有一阵子了,我还是没从这种惆怅里走出来,故乡那些空空的楼房,还有年老的婶婶一人守着那一栋高楼,以及村里同婶婶一样的留守老人、孩子,他们万一有个病灾的咋办?想起来心里就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