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子的驴
文/马莹莹
六子有一头老驴。
六子是建设村的贫困户,老婆早几年就走了,陪着他的就剩一个儿子和一头老驴。儿子在大学毕业工作后就不回村里了,说是要在城里定居了。前些年说要娶媳妇了,人家女方家里要一套房子呢,六子给东拼西凑,掏出了棺材本才凑够了房子首付的钱。现在能陪着六子的就剩这头老驴了。
六子早年是信佛的。据说,老驴还不是老驴的时候,驴把人家政府要铺路的沥青给吃了。驴自此就吃不下饭了,每天除了干呕就是吐,六子一摸就撅蹄子,这可把六子急坏了。听村里那些个老头说村尾的破庙,特神,就天天跑破庙,每次去跪半天。可能真的是诚心让菩萨看见了,驴吐了几天后就好了,开始正常的吃喝,六子当时满村里跑,边跑边大笑,喊着“遇菩萨了,遇菩萨了。”后来他老婆患病瘫在床上的几年,六子也学着以前天天往那破庙跑,一跪也是半天,可是这次再虔诚的心也没有打动菩萨,他老婆还是躺在床上,在喊着疼中走了。六子从此不信佛了。
这几年,政府开始进行了扶贫,不仅给村里修路,还设置了贫困户政策。又发粮又发油,还发钱。六子啊,高兴坏了,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开始信共产党了。村里那些个老头听说了,都打趣六子“六啊,你知道啥是共产党吗,你就信。你啊,也真是。”六子总是说“共产党就是给我们免费发钱,发粮发油的,是天大的好人啊,是现世的菩萨啊。”“哈哈哈,你说的不是共产党,是冤大头。”老头们笑得摸着肚子然后才回一句。六子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懂共产党的,专门买了一个收音机。除了睡觉,都在听新闻,吃饭听,喂驴听,坐村头那棵大榕树下也听;春去秋来,六子永远在听收音机。村里老头都说:“这六子,魔怔了,他妇人的死打击太大了,这好好的一个人,可惜喽,可惜喽!”六子听着收音机,听着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事迹,听着中国的大变化,六子自豪极了,感觉自己爬了许久的腰杆都挺立起来了,他的头越扬越高了,对共产党的信仰越来越深了。
六子每天都要领着驴到村头的大榕树下的大木墩上坐上一坐。他呢,就盯着远方,一动不动。驴呢,就被他拴在榕树上,在地上到处转,等转累了,就自己趴下了卧倒,陪着六子。有小孩子问六爷想啥呢?老头们就会回答:“还能想啥,想他老婆儿子呗。”六子一坐就是半天,等太阳落山了。六子一看远处,半边天都红了,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陪着六子的,就只有老驴,也只能是老驴。
这天,六子收到了一封信,七十好几的人一下子变得精神了。逢人就说儿子来信了要把他接到城里去住。六子虽然高兴儿子接他去城里住,但是又放心不下老驴。把老驴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兄弟明来,还把身上钱都给他当作照顾老驴的费用,只留够了路费。明来收了钱之后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不会让老驴受一点委屈,让六子放宽心。六子磨蹭地把老驴的缰绳给了明来,明来牵着老驴要走,老驴不愿意走,伸头去够六子,明来狠狠地往老驴身上甩了一缰绳,强硬的拉着老驴走了。六子想去摸摸老驴,想带老驴回家。但他知道不行,他只能一直盯着明来牵着老驴走远,最后人和老驴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地的夕阳。六子叹了口气,转身回家了。
六子这天从儿子家回来的时候在半路遇见了村里的老头们。一看见六子,就全部凑了上来。“六啊,你咋的就去了这几天就回来了,咋不多待几天,那城里是不比咱这土疙瘩好。”“儿子儿媳咋不多留你几天,哎,哎,听说人家城里的茅厕都跟咱们不一样嘞!”“那城里人都穿啥呀?”“……”老头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不给六子回话的机会。“城里啥都好,就是住不惯,咱这土疙瘩也好,城里也好。”六子说完还认同似的点了点头。“儿子儿媳都要上班,也就我,还不如回来呢。人家城里不叫茅厕嘞,人家是会翻盖的桶,叫马桶。”六子接着又说。“那穿啥,那你咋不多待几天,回来还不是你一个嘞。”老李头又把头从一群老头中伸过来问。“都是穿衣服嘞,都穿人穿的。回来了还有驴子,咋是我一个人呢?”六子笑着说,说完又摇了摇头,就转身走了。“这六子进趟城,人都不一样了,那驴咋的,还能当人?”老王头一撇嘴说道。“走,走,咱去村长家,咱们的贫困户还没批下来呢?”老头们一个推着一个加快脚步往村头走去。
六子回来第一件事先去明来家接驴子。他还没进大门呢,明来就出来了。“哎,六哥,你咋就回来嘞?”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锹。“住不惯嘞,俺来带驴,你干啥去嘞?”六子摸了一把头笑着说。“哦哦,俺去铲粪,那六哥你要不进去,我这就去牵驴。”明来把铁锹放下立在门口。“不了,不了。”六子回答道。明来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院子。六子在门口转了几圈,就看见明来牵着驴。驴的头不知道在地上觅什么,不肯走,明来甩了几下缰绳才不情愿地走。“明来,俺来吧。”六子看见明来牵着驴到门口,赶紧迎了上去。“行。”明来把缰绳递给六子,然后把手揣进上衣口袋摸索,拿出了一沓钱。“哥,这钱你拿着,这驴还没咋喂呢,你就回来了。”六子说着把钱递了过去。“这咋行嘞,你都喂了几天嘞!”六子推脱不要,把明来的手推过去。“拿着吧,哥,咱俩啥关系,收下。”明来把钱塞到六子手中,拿起了铁锹就转身走了。六子看着走远的人,又看看手里的钱,叹了口气。六子摸了摸驴头,老驴亲昵地蹭了上来。六子牵着驴,他走在前面,驴慢慢地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老驴实在支撑不住。在一个早上,六子起来喂食时发现老驴趴在驴棚里已经死了。六子什么话都没说,就摸了摸驴头,把老驴埋在了后山埋老婆的旁边,立了一块墓碑,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村里老头都说:“这六子,把驴埋老婆旁边,这真是进城坏了脑子。”六子听见了传言,就笑了笑,摇了摇头,也不反驳。
老驴死了,六子的生活还在继续,六子还和以前一样,每天睡觉,吃饭,把草料倒进驴槽,听收音机,坐在大榕树下望远方。他的生活好像和老驴在的时候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这天六子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在大榕树下,村里老头们都议论纷纷。“这六啊,今天迟到喽!”“六子今天咋没来望风,这,该不会……”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老头们都懂,都站起来匆匆忙忙向六子家赶去。等到六子家时,发现门没关,人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去世了。老李头赶紧跑去村委会给六子儿子打了电话,电话打了好久才接。六子儿子在向公司请了假急匆匆回村里给六子办了丧事,把六子也埋在了后山。六子和老婆,老驴永远睡在了一起。六子的儿子第二天就回城里工作了,以后也没有回过建设村,也再没有听见过消息。
六子有一头老驴,有一头和他永远在一起的老驴。
作者简介:
马莹莹,回族,陕西师范大学本科生。喜欢阅读文学小说和创作童话故事,喜欢欣赏古典建筑,最大的心愿是游遍祖国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