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是一个即将结束荒谬荒谬更显突兀的年代。四维师专最不该发生的荒谬是蔻丹成了我们的老师。

蔻丹老师来自川南最开放的大城市江城。蔻丹芳龄二十挂零，与 77 、 78 级几个应届进校的学生年龄相若，比更多大龄入学的学生则小了几乎半辈子！蔻丹的风致比较同龄女学生强胜好多好多，那是因了身份不同，学生头顶无数清规戒律，身为年青待嫁女老师无疑怎么打扮都受到鼓励。比方女生是豆芽她就是春花，学生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她就是骀荡的春风。蔻丹烫头，波浪卷发，那是最激进的时尚。蔻丹教体育，身材颀长，比例匀称，立体圆润，肤色白皙红润，更要命的蔻丹终日都穿运动短装泰然行走在校园各处，那圆润细致鼓鼓囊囊行到哪里都逼迫人透不过气来憋死人不偿命一样。女学生哪敢？只有眼里冒星星的命。她是黄家坝唯一行走的活色生香。

记忆中的蔻丹老师执教严厉，远比体育组长田亚夫凶狠。对那些比她长了许多的男生尤其苛刻，绝不假以辞色，不容情，也不怵，像一尊煞神。她有地位骄傲和专业自信，气场大，没人敢惹她。其实男生们相信小姑娘老师在掩饰心中恐慌，大度地干脆地服从、不捣蛋。 只有78 级数学班大汉刘大志大胆试探，立刻被她罚了去太阳底下做操，受到全班耻笑。她敬业，无论太阳多毒她总是科头赤膊站在队列前面做示范，从不顾惜自己的容颜。说也怪，越晒她倒越是白里透红，芙蓉也带露。现在想来上天对她不公，人生错位得厉害，她做好了老师却失去了少女当令，黄家坝那么多师生恋情发生偏偏没有她的事，她袒露自己的同时又将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了。以她的美丽时尚我不信那时会没有男老师甚至男生追追追！

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这就让 78 级中文班比蔻丹长了 10 岁的诗人靳朝忠心中生出莫名惆怅，写出那首著名的“芳草萋萋的河边，夕阳下走来少女蔻丹”。那首诗形象优美意象悠远，一时间在全校男生中不胫而走（这首诗还有后两句直抒胸臆，大不驯雅，容下文揭橥）。大家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在威风八面的蔻丹老师身畔还有一个美丽富饶的“少女蔻丹”，她们是一而二，一人两面。老师蔻丹不苟言笑不可接近，少女蔻丹风姿绰约宜室宜男。老师蔻丹遮不住“少女蔻丹”，就快就要破壳而飞了。这让寡公子学生们私下里多少好受些。

前世今生之感

“少女”在那时代还是不得了的意象，囊括所有美好，寄托太多想象。诗的末尾，诗人靳朝忠不顾一切飙出了胸臆间的黄钟大吕时代最强音“……蔻丹蔻丹，与你合欢。”此语一出大伤驯雅，时代的启蒙号角却一时间响遏行云。在那禁锢的时代，人性只能以这种方式冲破堤防、冲决理性、冲击荒诞，它能标志出人性的历史复苏。记得那时正放映一部大热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故事画面中鸣放的也是这般律吕，多少青年男女曾经彻夜难眠，绝不逊色于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如果还要追问“少女蔻丹”历史价值之外，那就是：那是黄家坝大化流行无言之教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性的启蒙、性的美丽、性的自信。望着少女蔻丹从河岸走过，师专学子立刻脱离了悱恻香艳成为站立起来的阳刚男人。“少女蔻丹”，她是四维时代殿堂里的维纳斯，泡沫里诞生的阿芙洛狄忒，爱与美的女神，与绿漪、红拂、蓝莓的存在完全不一样。

终究，伴随着毕业，师生暌离，我们默默告别了校园也默然告别了蔻丹。但在心底，有谁真正忘记了“少女蔻丹”？毕业以后，每个人都勇敢地开启了属于自己的男女关系，千姿百态，但我们忘不了我们的启蒙在那里完成，那芳草萋萋的河岸，走来了美丽性感的少女蔻丹。

时隔 32 年后，一场同学聚会，意外地知道念兹在兹的蔻丹老师又将走近我们。记忆立刻复苏了，难免心中惴惴：“少女蔻丹”还在吗，别是见还不如不见？

见面，女同学们欢喜雀跃，因为蔻丹依然美丽、坦直，胸无城府，言笑晏晏。王莉这时透露了一个秘密：当年在男生面前端严如菩萨的蔻丹老师很多时间却消磨在女生寝室，与同龄的女孩们一同学唱邓丽君。天呀，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们，蔻丹也有柔情似水也有心绪如绵！我们却道她那时只识牝鸡司晨！捶胸顿足。可悯的蔻丹 可恶的蔻丹！

我们很快就发现，“少女蔻丹”依然从容！今天的蔻丹毫不费力就放下了为师的庄严，里外恢复了她的本色。而我们好多人倒期期艾艾放不下做学生的架子。

凭谁问

“少女蔻丹”现身了。身形依然雕塑般挺拔，形神依然海洋般灿烂，穿着还是那样前卫时尚，一件露脐衫在她身上嘘息起舞万般婀娜没有半分疲惫。 30 年风霜，“少女蔻丹 ” 已经是 28 岁孩子的母亲了，她似乎失去了当年的白皙红潤，她的容颜却更见姣好。第一次听见她唱歌，那是一副很特别很好听的嗓子，能唱出苍凉唱出哀伤却又浸透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天籁。音乐起来了，她人还没有动脚步已经在酝酿，未成曲调先有情，让人感到战马奋蹄的激越。当她舞动起恰恰，青春活力霎时弥漫，狂飙陡起，让人头晕目眩。自诩舞魔的 77 级彭德勇想要跟上她的节律，几步之下咚一声就醉倒在地。

32 年后四维师专校友重聚，因为少女蔻丹的归来兴味盎然。

木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