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见过淮河渔民撒网捕鱼的场景:十几人或二十几人划着木船,一面以桨击水,或者以桨拍打着船沿,一面大声吆喝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随着那阵势,渔船渐渐缩小包围圈,待到围成一个圆圈,渔人们“嗨”的一声,同时向包围圈内挥臂撒网,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然后缓缓落水,这场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站在河岸上的人禁不住欢呼赞叹。渔人们在宽阔的河湖中真可谓大显身手,这是他们作为淮河岸边的渔民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可是他们在农村的围塘里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也只能望“鱼”兴叹了。所以这里我不得不说说父亲在围塘里长期练就的捕鱼技艺了。一般来说,一张抛网的大小都有固定尺寸的。大了,容易打结,撒不开;小了,覆盖水域的面积小,不实用。区别在于网眼的大小以及网脚的配重材料。网眼小,入水慢,吃水浅,一般只能捕水面或水域中层的小鱼;网眼大,入水快,吃水深,这种网适合捕水底的大鱼。还有,网脚的配重材料大多是锡铅合金,比较轻,鱼网撒得比较远,适合在开阔的水面发挥作用。我父亲的抛网比较一般渔民使用的网,网眼大得多,专捕大鱼。网脚的配重材料也不是常见的锡铅合金,而是纯铜,比较重。其优点在于入水快,且能吃进水底表层的淤泥。那些鲤鱼青鱼草鱼之类的大家伙一向都很狡猾,反应特别快,一听到水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一猛子扎进淤泥中一动不动,可它们往往逃不脱我父亲的鱼网。农村围塘的两岸都长满了杂树,树梢从岸上斜斜地伸向水面,占据了狭长的水面上方的大部分空间。夏天,鱼多在树阴下乘凉;冬天,则在背风向阳的地方藏匿,这就要考验撒网人的本事了。渔民在河湖里撒网一般主要靠腰臂的力量,向上有一个高抛的动作。我父亲撒网不是靠腰臂的力量,也不用高抛的动作。那样的话鱼网十有八九会被树枝缠住,不撕个千疮百孔才怪呢。父亲凭的是手腕的功夫。他先是观察一下某个可能藏鱼的水域,选准适合撒网的角度,两手托平鱼网,紧贴水面,手腕用力一抖,鱼网顺势打了一个旋,徐徐张开,形成一个圆,沿着水面匍匐前进,只听“嚓”的一声,鱼网应声落入水底,顿时锁定目标。父亲可以根据鱼在网里挣扎的力量和频率,判定捕在网里的是什么鱼,且有多大。我小时候,父亲在单位当采购员,经常去外地为单位采购木料、竹子、钢材、煤炭什么的,在家呆的时间不多。只要他在家,总要想方设法为全家人改善生活。那时候吃顿肉很难,改善生活主要靠父亲捕鱼。有时临近中午,米已经下锅了,就饭的菜还没有着落,这时父亲对我说,走,咱爷俩逮鱼去。他在前面背着鱼网,我在后面兴高采烈地提着鱼篓。其他人家的孩子见了,总会用羡慕的口气说,你家中午又有鱼汤喝了。那年月对好多人而言,能够喝口鱼汤解解馋都是一种不小的奢望啊!那时,我家门口有一条小渠,二三十米长,两米多宽,是70年代末生产队修路时挖出来的。有时父亲捕到的鱼比较小或比较多,就放进门口小渠里暂时养着,这样就能保证不时之需,有时想打打牙祭,就捞出来几条鱼解解馋。父亲撒的最后一网是在我家老屋后面的围塘里。他把网撒下后,再也没有力量拉上来,肺癌吞噬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有人帮他的网收上来一瞧,里面竟然捕获了三条大青鱼,这算是为他一辈子捕鱼绝技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曾想跟父亲学习捕鱼,他坚决不肯教我。他认准我是个读书的料,读书上大学才是正道。我沿着父亲期待的目光一路往前走,果然多年后村里走出招生制度恢复以后的第一位大学生。父亲人前人后总会夸耀说,看人就像观察鱼情,得有一双真眼。如今,那张渔网就挂在老屋的墙上,撒网的人却做了永远没有归期的旅行。每次回到老家,看见父亲的渔网,我都会忆起小时候跟随父亲捕鱼的情景,看着想着,我不禁潸然泪下。

作者 简介:李龙,安徽省霍邱县人,中学高级教师,长期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和文学创作,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著有诗集《诗意地生活》,短篇小说集《短笛》,有作品被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收藏,系安徽省诗词学会会员。通讯地址:安徽省霍邱县周集镇中心学校 电话:13305647002 邮编:23747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