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飞 《林间的黎明》
重庆森林
地名和人名
去掉一层伪装
地和人
隐喻的洪水
今成涓涓细流
若继续给名字抽象
抽真空
它的皮囊会是数字
浓雾时常光顾
雾都的编码
由于雾霾的微分
也不妨是晴天下的桥都
倘若你有一晚
属于千厮门大桥
名字会跳江
你便成渣滓洞狱卒口中的
1号
各种各样的1号
如同在渝A或渝B里
永不邂逅
穿越重庆森林
人们依旧叫你“王梓洋”
它是车牌
也是你的车主
可写成y=f(x)
（2023年12月）
臣服
雅鲁藏布江在不远处
土干得扬尘围着脚踝舞蹈
风中一双大手试做牛粪“驴打滚”
哈日萨河水纹身
雾气里飘着细碎雪花
棉门帘内五六个男女
围坐，看不出年龄
吃过中饭迟迟不起身
牛犊经过画着天梯的岩石
停在门边大路上“哞哞”地叫
养身
唉，养身这事
太像贿赂了
那东西沉默
沉默得贪得无厌
你，一生，为送礼打怵
往论文里塞引文
一如送礼
使你至今揪心于阴文阳文之别
当然，你可以不贿赂
或卖萌、撒泼
但经不住它无意
毁你一日
养身数十年
也赎不回一次展眉
自某年始
睡眠近于贿赂
每天醒来
体内皆能收到信息，说
回报你几年寿命
但意外，好像不由它掌管
信誉还稍逊于
今日银行
不会做梦的一趟旅程
绿皮车，红皮车，白皮车
九十年代，零零年代，一零年代
逐渐折叠的耳朵，真假更迭的枕木
不朽的钢轨，芦花升级
被一个情结带往三十年后的雪国
火柴盒越累越高
火车，在点燃的火柴盒中穿行
上坡下坡过桥进站刹车加速
子夜钢轨丰盛的声响差异
可以睡，可以磨，可以覆盖
唯恐跳出一个新人忍受相似的轮回
（2024年1月）
分身
一次灵肉分离的体验
每次都像是一个新的分身在说
过去的分身定在原地
那才是我真实的言说对象
除非你中心到世上从无他物
凌晨酣睡是来不及跨越的天河
骤然醒来问这肉身是谁
就一二秒里星球间皆一步之遥
现今填满爆炸新闻
无数名字不知自身的未名
能否离开手机、图文与气象预报
我这边磁场异常，灵与肉，一双手铐
铐住失焦视线，你看甘肃地震死难者都
跑向外国使馆，这边某主播坍塌后的人设
则变出了更多的分身
以零为界
谁把地球变小又变大
乘务员好奇
问这玩意儿是啥
盥洗室里无人
怼曰什么都问合适吗
旅程像针线
穿起南北
近到无痕世界突转
距离重新分配
四点钟的夕阳
三寸雪下的冰裂
松针洞里的中国
曾经伟大的声音碎成冰凌
“你哪里人啊？”
异地口音会刺穿滑雪胎似的
世界仪表盘显示为
零下二十度
对二十度的不理解
合之痕
伊春河封冻之后
阳气下降
傍晚河床上的火焰
随处摇曳
冰火不容处
正是阴阳好通道
夏日那岛
环绕流水的天然冰雕
断口一如既往奔涌乌黑铮亮
有野物雪上留翅影
在其书写里
“无”和“夜”是同一个词
假汝之名
“人类不是人”
扭住罗素的衣领
要他承认
一个集合是它自己的成员
实在没办法
他伟大的同情心
想出了“非人的集合”
巧妙地解决了
暴力与怯懦的面子冲突
这世界没有了我的样子
可以确定
起初这是一个诗句
写的人多了
就成了世界永远有我的样子
走过雨后树林的水边
还想写下它的我
忽觉妖怪缠身
加速度
怀抱真情跳楼
居高位者易悲悯
水性杨花逢时便洒脱
智识广博，不如博女生一个眼球
未出事，人人重情重义
相互捆绑着立于地球
毅然决然放掉一个也无重可量
至善如飞猪传奇
心系年轻人，美名为启蒙
言必称无的境界高妙者
在艺术之外统治
毕其一生，XX家展示一个反例
即溺毙于饕餮AI的口水中
（2024年3月）
大巴车驰骋在莽莽雪原
北方冬天的杨树
全是瘦骨嶙峋的手指
若不下雪
定教人觉得它们的下方就是
地狱
鸟窝是哪年杨树
领养的孩子
无力捡拾
饰有几朵野鸡脚印的新装
或一团白火
地毯铺得很细致
树桩岩石皆不留角落
一车人检阅
系风纪扣的一排排光杆草木
这北方大地的心啊
要黑到什么时候
修成正果
喝一口水，能与水聊上半天
听一声斑鸠，能琢磨它和未来客人的关系
屁股底下的椅子不时转换记忆
多年滋味是百里洋场
唉！这不是什么孤独或寂寞，而是柴火多了，火候到了
你可以吃到自己了
绿色
一年一度回归
外星人把一种虫子的血液
当滤光镜
幼时我自己亦如外星人
笋一般走动在家中
不要摘下树叶的虫瘿
离开了保护色
蝇王将很快醒来
世界如此之美
中心潜藏着年轻之殇
惊鸿一瞥
漂亮的脸蛋一生不变
它不属于谁
流走的都是它的寄生物
你也只是临时占据
可观察它的一个位置
从四岁到七老八十
那双眼睛还真不是你的
二三十年前和二三十年后
漂亮的脸蛋一直没变
安在谁身上都像是同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惊鸿一瞥
那脸蛋侧面的耳朵
你觉得，人他妈的太像动物
从此每见漂亮的脸蛋
目光都会滑走
偶尔也会滑向两半屁股
你想，人他妈的终究是动物
小狗也终究比老狗可爱
预制菜
是感觉方式，是利天下志
也不是什么肉，是两处雕刻，十处开花
床上人、一只蚊子，一盘菜、一张嘴
夜色，鸟声，怪味豆
打下一只黑飞机，巨人，一样迷茫
一对乳房探照灯，光源在我这
刚还打鸣的鸡，头尾不在餐盘
悲从中来，更高命运里的猫，真哭耗子
四十后，人飞奔，树小步
防腐水里捞出的荔枝、萝卜不再互害
底色很糟，梦里自己是全面客观的无能
怪物，唱红色歌曲的无脑小兵
反寺庙
寺庙反寺庙，新的幻象
真假对象，对着住持口颂阿弥陀佛
翅膀乌黑铮亮的蚊子，精美的生命
还有花辣子，小黑子，草蚊子
绕着大殿飞，唯一的轻盈
佛陀喜欢，人间烟火太复杂
殿外通讯，比人更会说话的人工智能
飞行器，UI设计师，二次元
寺庙提供了换一种表情的方法
漫长的死就是漫长的生
在人心里无痕转换
当制砖术消失，地砖也是神迹
李心释，1971年生于浙江瑞安，诗人、学者。著有诗集《诗扫把》（2023）《非有非无》（2020）《诗目所及》（2016），少量作品见于《诗刊》《诗歌月刊》《诗潮》《青海湖》《诗选刊》《广西文学》《重庆文学》等，曾获“教育部名栏·现当代诗学研究奖”，首届南方诗歌批评奖提名奖等，现居重庆，系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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