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董颖夫短篇小说的语言特色和思想境界
作者:魏宝荣
一直以来,人们提及董颖夫先生,大都说的是他对文学事业的爱心善举和公益情怀。很少有人提及他的文学作品和创作,主要是前者太耀眼了,掩盖遮蔽了后者的光芒。我在此想结合他早期的几篇短篇小说,谈谈他作品的语言特色和思想境界。我不是文学评论家和批评家,因而所谈不一定准确、专业、理性、全面,只是想说一些自己看了他的作品后的感受和体验,敬请方家指正为荷。

我详细地研读了董颖夫先生的《上任以后》《石榴花》《出墙花》《“钢锭子”和“刃片子”》等小说。说实在的,我是带着问题和挑剔的眼光阅读的,目的是想探个究竟,想知道大名鼎鼎的董颖夫先生的小说到底咋样?他的作品有何魅力,令媒体和众多文朋诗友赞赏有加,推崇备至?

令我惊讶的是,董颖夫写这些小说时,还不到三十岁,初出茅庐,锐气正盛。它们不是压箱底的自娱自乐的消遣之作,而是公开在纸质刊物上发表并获过奖的。当时的《西安日报》《陕西青年》《群众艺术》《陕西少年》等报刊上,常有董颖夫三个铅字出现。要知道,那时在国家正式刊物上发表文章,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在四乡八村会石破天惊,引起轰动的。把文字变成铅字,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的奢望,而董颖夫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形成了自己独特语言风格的作家才是成熟的、优秀的作家。著名作家老舍说过:“语言是我们作品好坏的一个部分,而且是一个重要部分,我们最好的思想,最深厚的感情,只能被最美妙的语言表达出来。”董颖夫小说的语言在长安文坛,乃至陕西文坛,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我经过梳理、钩沉、提取、集萃,归纳总结如下,以飨读者:

一、扎实生动,形象逼真,具有浓郁的地域性特征,充满了个性色彩。
他的小说语言深受他家乡沣河岸畔方言的影响,畛域感突出。他自小生活在丰镐遗址上,岐周文化的烙印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灵魂之中。“诗经故里”之地造就了他诗意的想象和汪洋恣肆的文字风格。加之他的性格富于创造性和进取精神,这对他作品的语言表达如虎添翼,大有裨益。董颖夫先生考虑问题视觉新颖独特,思想常以多维度之状推进,因而其小说语言不落俗套,冲破了固化思维之窠臼和桎梏,呈现出一种洒脱无羁、烂漫恣肆的原生态乡间泥土气息。活泼风趣、动感十足、烟火味浓是他语言的一大亮点。他的叙述不拖泥带水,不做过多的铺垫和解释,往往直奔主题,令人可感、可触、可知、可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参与感和酣畅淋漓的融入感。请看:

1、几位公社干部被催促得沿高爬低,忙前忙后。——《上任以后》
这里作者用“沿高爬低”来形容干部们的繁忙和辛劳,言简意赅,生动形象。
2、把事情的原原本本,核桃带枣地一下子倒了出来。——《上任以后》。
长安方言“核桃带枣”表示全部、一点儿不剩的意思,作者信手拈来,点石成金,令人拍案叫绝!
3、他一步跨上前,拳头一握,像铜锤;眼睛一睁,像鸡蛋。大呼一声,天摇地动:“就说你去不去?嗯?!”——《石榴花》》。
这神态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堪称经典。
4、我怕他是白铁刀,见碰就卷刃。——《出墙花》
这里“白铁刀”表示懦夫和软蛋,直观明了,代入感强。
5、你能的能给蝇子顺胎。要是到年终,万一揭个白蚧肚子咋办?这还能当队长?把社员引不到糜子地里才怪哩。——《出墙花》。
这些地地道道的长安方言和习语,读来亲切感人,入木三分。
6、老汉一边答应“来了”,一边三锤两梆穿好衣服,跛着腿去看门。——《“钢锭子”和“刃片子”》。文中“三锤两梆”是快的意思,但更加生动想象,传神逼真。

这些本土特色语言的运用,使文本动感强烈,妙趣横生,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二、拟声词的大量使用,使小说语言铿锵有力,充满了音乐感和节奏感,读来朗朗上口,令人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翻开小说文本,拟声词随处可见,使作品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卓尔不群的魅力。这一现象,不但不引起读者的反感,反而使人产生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直观效果和视觉冲击力。请看小说中的描述:
1、“腾腾腾!一路小跑。
2、我‘叭叭叭叭’一阵排子炮,打得陈良哑口无言。——《出墙花》。
3、火捻子在‘嗤嗤’地燃烧。——《真实的故事》
4、“扑——”灯灭了。——《上任以后》
5、“砰砰砰——”一阵急促敲门声。门“哐啷”一声开了。睡在被窝的冯自本“抖噜”一下,头上发热,胳肢窝都渗出水来。——《钢锭子和刃片一》。
6、我“噗嗤”一声笑着说:“你偏心眼儿,说好总得有事实嘛!”——《出墙花》。这里如果不用“噗嗤”二字,而是用其他文字,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7、她“嗖”地掏出手帕,急忙止血,又“咔嚓”一声推开自行车,说了声“上!”——《石榴花》。这里的几处拟声词,如果换作平铺直叙的语言,那就黯然失色了。
作品中的拟声词很多,笔者在此就不赘述了,感觉这是董颖夫小说语言的特色也是亮点,值得欣赏和借鉴。
三、作者特别注重动词的推敲、打磨,使文本简洁明快,更有了力度和可读性。
古往今来,优秀的作家无不注重对动词的锤炼和甄选。董颖夫小说中,对动词的使用可谓匠心独具,恰到好处,我们还是以文本为例,来赏析吧:
1、驼背老汉退出门外,把个陈主任跟前跟后,缠得他脱不开身。这里的“缠”字用得好,描述了书中人物“软磨硬泡”的神情和动作,换个别的词,意义和效果就大打折扣了。——《上任以后》
2、三队去年班子选了三任,任任干不到两三个月就撂套。——《出墙花》。“撂套”是“辞职,不干”的意思,但用着扎实、硬梆,有生活气息。
3、他失望地白了那人一眼:“一斤粮票,够个啥?我搂一碗粮食算咧!”——《“钢锭子”和“刃片子”》。“搂”字用得贴切恰当,几乎无字可以替代。
4、老弟,咱哥俩磕打了几十年,哥的那脾气你知道,说话端出出,做事不拐弯。——《“钢锭子”和“刃片子”》。此处“磕打”二字实在高妙绝,把二人相处几十年的磕磕跘跘、龃龉和诋诃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目了然。这两个字包好了丰富的意思,言少意深,惜墨如金!
5、刘志贤的女人放不下,在街道十字和志诚三言两语叮咚咧。——《石榴花》
这里“叮咚”二字不是流水滴落的声音,而是引申为“吵架、不愉快”之意,这是长安土著居民的口语,读来亲切真实,感受深刻。

四、比喻富有想象力和张力,给文本增色不少。请欣赏:
1、石榴花红得跟炉膛里的烈火一样。——《石榴花》
2、说得跟人头嘴脸一样。——《石榴花》。
3、陈主任心中恰似蝴蝶飞舞,柳绿桃红。——《上任以后》
4、她白发蓬乱,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神志恍惚,眼神呆滞,好像才从烂柴堆里钻出来一样。——《野菊花》
5、灵花的心里像酷热的天吹进了阵阵清风一样甜润。——《野菊花》
……
想象力是文学作品诸多方面中极其重要的因素,缺乏丰富想象力的作品是苍白无力的。董颖夫小说的语言富于变化和想象,大胆、瑰丽、奇崛的比喻是他作品独特的看点和品质。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董颖夫小说的语言极具个性特色,读后令人回味无穷,难以忘怀。他的作品形成了自己稳定的风格和叙述方式,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小说使读者受到感染,小说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无疑董颖夫是深得小说语言之奥妙和精髓的,这在他作品中是不难看出的。
当然,语言只是小说的外在形式,俗话说“文以载道”,真正能让一部(篇)小说立起来并产生巨大社会反响和心灵震颤的,还是作品所表达的思想和能量。作家思想的高度,决定着其作品的高度。语言再好,作品没有思想境界,其结果就是无病呻吟,隔靴搔痒,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法国著名作家雨果说:“思想,在诗句中得到冶炼,立刻就有了某种更深刻,更光辉的东西。”作家必须是思想家,否则其作品的高度就无从谈起。董颖夫的小说经过四十余年的沉淀和历史检验,今天读来,仍然具有超越时空的超前意识和穿透力。他毕生仰慕和推崇人民作家柳青,他的作品受柳青《创业史》的影响最大、最深。为人民而写作,博大深沉的家国情怀是柳青的创作的目的和主旨。董颖夫完全按照柳青的步子在走,他的作品不光是语言,更重要的是思想境界,都有柳青的影子,那就是家国情怀,为人民而写作。
作家有大我和小我之分,小我之人锱铢必较,大我之人心怀苍生。譬如柳青佚作《在旷野里》,整篇围绕干部帮助群众治棉蚜虫展开,立意就上升到了执政为民的高度。如今的作家大都脱离现实生活,在自我的天地里闭门造车,因而作品的思想性就逊色多了。然而董颖夫的小说不仅追求语言的凝炼和隽永,更注重思想的提炼和主题的升华,他的每篇小说在思想境界层面都有不俗的表现和展示。
他的短篇小说《上任以后》,倾力塑造了老干部董浩这一伟大而不朽的艺术形象。董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遭受了人身打击和不公正的待遇,平反昭雪后,面对基层公社陈主任损害群众利益,给自己私划庄基地的不法行为,主动向受害群众赔情道歉,退回侵占的土地,并帮助群众建房。董浩的高风亮节赢得了群众的认可和尊敬。小说刻画的公仆形象深入人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弘扬了正能量,净化了社会风气,起到了教育和警示之目的,今天读来依然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我佩服董颖夫二十多岁时就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和超前思维,把提炼主题放在首位,贯穿在他所有的小说之中。我把他小说的谋篇布局形象地称之为,一条红线拴全篇,一心为民贯始终。这是他创作的主旨和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他忧国忧民的优良品质的具体体现。
短篇小说《出墙花》的主人公陈良,当选生产队队长后,肯动脑子,带领群众变蛮干为巧干,使群众提高了收入,改善了生活。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是超前的思维和行为。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改革开放后社会的变迁和进步,以及即将到来的市场经济对农民的意识和生活的影响,及时地将这种巨大的变化写进作品里,给历史留下了印记和录像,因而这些作品也就有了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

小说《石榴花》说的是张志诚、长明父子和秀珍妈、秀珍母女两家由过去的宿怨转变为儿女亲家的曲折经历。最后两家皆大欢喜,化干戈为玉帛,两个娃成了夫妻,两个老人也红着脸走到一起。这篇小说反映了社会转型时期农村的人际关系,发人深省,产生了巨大的教育意义。我认为本篇小说可以与陈忠实获奖的短篇小说《信任》相媲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比《信任》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读者找来两篇小说比较着读一下,自会作出判断的。
……
小说思想是灵魂,语言是载体,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我以为董颖夫的短篇小说将形式与内容、语言与思想有机结合了起来,形成了独特而恒久的艺术价值和魅力。这很值得如今年轻的作者借鉴和学习。我们的作品不能语言精致却毫无思想境界,也不要只唱高调子文字粗粝肤浅,二者统一起来,才是好作品,董颖夫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