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北大荒”的印记 ——童年生活的记忆
文 / 张凤杰
我是在1953年初,1周岁的时候,被爸爸妈妈从朝鲜抱到了黑龙江的。开始住在一个日本开拓团水田班留下的一个小村落,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子叫永安。住了几年,又搬到相距三四里的西面朝鲜人住的小村子,这个村叫永保。永保全村朝鲜人都搬到萝北去了。永安村(后称东村)的人就搬到了永保(后称西村),两个村合并成一个村,村名就叫永安。永安的房子是日本人盖的,房子又高又大,屋脊高耸。永保的房子是朝鲜人盖的,房子又低又矮,屋顶铺满稻草,几乎看不到屋脊。那个地方当时属于汤原县永祥乡,现在属于鹤岗市郊区新华镇。我在这里一直长到14岁才离开。
我记事时的永安,村周围有少量的农田,大片大片的都是草原,到了冬天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在小孩的眼中,一眼望不到边。正是体现了典型的北大荒风光。现在还依稀记得一些只有在北大荒才能发生的事情。
“野外见狼群”。那是我三四岁的时候,1954年或是1955年的春天,一天上午,我的二姐背着我,叔伯大嫂背着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从四五里地外的大伯家往家里走。那时是初春,积雪还没有融化,大地一片洁白。开始,二姐和大嫂边走边说话,走着走着,她们不说话了。这时,我听到了一阵阵哀鸣似的嚎叫声。大嫂和二姐一声也不出,越走脚步越快。听到叫声,我就问,“什么声?”,“什么声?”二姐就说“别吱声”、“ 别吱声。”我非常好奇,还问。
大嫂就说:“是张三。”我曾听大人说过张三吃小孩的事,也吓得不敢吱声。便偷偷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一群黑乎乎的动物,在向南跑。看上去好像是一群羊,能有上百只。我们是往西南走,狼群在往南跑,相向而行,这样狼群和我们越来越远。大嫂和二姐一口气跑回了家,吓的说不出话来。听说狼现在也成了保护动物,除了在动物园,野外已很少见。但说起小时候见到狼群的事,已经叫人难以置信。我小的时候,那里的狼特别多,狼害十分严重,各家养的猪经常被狼从圈中拖走,很多人在野外遭狼追咬。也曾听说小孩被狼叼走。大人们把狼叫“张三”,遇到孩子顽皮,大人就说“张三”来了,小孩就吓得不敢哭闹。1966年,我已在县城上学,还听说过有家在农村的同学傍晚放学回家在路上遇到狼,衣服书包都被狼撕破,险些被狼咬死。1980年代,政府发布文告保护动物,其中还说道“只有狼,一年四季皆可捕杀。”没想到,才过20多年,狼已经成了被保护的动物。

“大雪封门”。那是1956年的冬天,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头一天,我的二大爷到我家串门,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爸爸对二大爷说:“天晚了今晚别走了”。大爷说:“不用,路不远,一会儿就到家了”。就走了。大爷走后我们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全家人都醒了,可是窗子外还是黑的。妈妈觉得不对,天应该亮了。于是爸爸起来,去推门,门却推不开。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爸爸又使劲推,有雪从门缝进来。这时爸爸说,下大雪了,大雪把门封住了。没想到一宿下了这么大的雪,要是大爷昨晚不走,今天还回不到家了。这时姐姐也起来了,他们拿了铁锹去清雪开门。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门打开了,各家也相通了。我们孩子们看到这么大的雪觉得好玩极了。从屋里出去,就像进入了地道,在雪洞里从我家走到你家,又从你家走到他家,开心极了。后来,我们又从雪堆上走到了屋顶,往日高不可攀的房顶,现在借助大雪随意上下,那股高兴劲简直没法提。那些日子,各家各户整天都在清雪,先是邻居互通,然后通到水井能打水做饭,接着清理街道,一辆牛车把雪送到村外卸到地里。我们就跟在牛车后面跑,回来时坐在牛车上,神气极了。那场大雪真大,听说火车道被埋,火车都停运了,还听说有一个通信员在雪地里迷了路冻死了。我在东北生活了30多年,只有遇到那一次雪最大。“野鸡飞到饭锅里。”大概就在那次大雪之后,我们几个孩子外面玩,忽然看到一只野鸡歪歪斜斜的飞过来。可能是大雪封地,野鸡找不到食吃,已经饿昏了,为了找食吃,已经顾不得怕人。向屋子飞去,我们跟在后面跑。大人看到了,跟在后面,野鸡就摔倒了地上,被人捉了去。

“黑瞎子(黑熊)进村。”在东村,我家住在村子中间,一条东西向的大道(其实也不大,能走过一辆马车宽)从我家门前经过。村西头道南有一口井。有一年(1956年或是1957年)秋天,一天中午,我正在路边玩。姐姐突然跑来,把我拖回家去。后来,大人告诉我,说是那时有几只黑瞎子(黑熊),大摇大摆从村中过去,还到井边转了几圈。当时有好几个孩子在路边玩,把大人吓的够呛。但是,黑瞎子没有惊动人、伤害人,人也没有惊动黑瞎子。我们几个孩子光顾玩,还没有注意到来了黑瞎子。人兽相安无事。我家搬到县城以后,1966年、1967年,也听说过黑瞎子进村、甚至进城的事。听说原因是山里的野果长得不好,黑瞎子就下山,到村庄找吃的,经常把大片的玉米地毁坏。“过大雁。”1950年代,每年春秋过大雁是一景。开春时,小麦出苗后,就是大雁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有好几天的时间,大雁群遮天盖地从南往北飞。我们就站在院子里看。听大孩子说,你对大雁喊“一”、“一”,雁群就会一字排开变成一个“一”字,你喊“人”、“人”,雁群就会变成一个“人”字。于是我们十几个小孩仰着头,用手指着大雁,拼命地喊“一”“一”“人”“人”。雁群果然一会儿变成一个“一”字,一会儿变成一个“人”字。我们这些孩子们还真的以为大雁在听我们指挥,不停地叫喊,乐此不彼。长大后,才知道,大雁不断地变换队形,是为了利用气流减少阻力飞得更远。成群的大雁飞来后,如果落到小麦地里,会把成片的麦苗吃光。因此,每次过大雁,都会有大人拿着猎枪在麦地鸣放,不让大雁落到麦地里。到秋天,又会有成群的大雁往南飞。后来,我家搬到城里住以后,就没有见到这样过大雁的胜景了。不知道是大雁不从这里经过呢,还是过往的大雁少了。“过大雁”成了我的儿时的美好记忆。
“老鹞子叼小鸡。”小的时候,记得夏天经常有老鹞子(一种猛禽,不知学名叫什么)在村子上空盘旋,伺机飞速下来,将小鸡叼走。一来老鹞子,一些妇女们就敲起铜盆,边敲边喊“老鹞子叼小鸡啦”、 “老鹞子叼小鸡啦”。呼喊声此起彼伏,喊声不断,直到把老鹞子吓走。听到喊声,有鸡的人家就赶快把鸡圈起来。这样呼喊,有时候也不顶事。一次我就见到邻家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院子里觅食,小鸡叽叽的叫着找食吃。突然,一只老鹞子飞速地从天而降,两只爪子抓住一只小鸡腾空而起。等人们反应过来时,老鹞子已经飞得很高了。真是防不胜防,每年都有人家的小鸡被叼走。“捉小野鸭。”
我家在西村住时,紧靠屋后是一条小河。夏日清晨时经常在岸边捡到鸭蛋,蛋皮有白色的,也有鸭蛋青色的,有人说那是野鸭下的,不知确否。从屋后的小河再往北走四五百米,又有一条小河。这条河河道较宽,河水也大些。河边长有蒲草、芦苇。夏天,我们常到河里游泳。在我们游玩时,常有一群群小野鸭从草丛中游出。大人告诉我们不要捉,捉了也养不活。可是我们孩子总是好奇,想捉些小鸭回家养。我曾捉过几只带回家。但这些小鸭非常暴躁、倔强,到家后给它什么都不吃,也不喝水,用嘴不停地叼绑缚它脚的绳子,企图解开逃跑。一两天就死掉了。没有一家能把野鸭养活的。稍大些后我们就再也不捉小鸭了。
“掏鲇鱼洞。”小时候的东北,野地里有很多泡子(小湖泊),在我们村子周围就很多。泡子里的鱼很多,一到星期天,我们几个同学就拿了网兜或是土篮子,找一个不大的泡子,把进水口和出水口堵住,然后跳进水里不停地翻滚、折腾,不一会儿,水就混了。小鱼受不了浑水呛,都浮到水面呼吸,我们就用网兜或是土篮子去捞。一捞好几条。不一会就捞到一筐。小河里鱼也很多,我们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垒起小坝,然后用筐去接鱼,不一会就能接满一筐。有一次,在一个水田地取水口的水槽处捉鱼。我下到水里摸鱼。在水槽底下,摸到了一个洞口。有人说,那是鲇鱼洞。我们用一个网兜兜住洞口,找了了一个长棍伸到洞里乱搅,结果搅出了20多条鲇鱼。1964年秋天,稻田地放水的时候,从地里通向小河的水沟里挤满了鱼。家家户户都提着水桶、土篮子去接鱼。小河沟淌鱼整整淌了两天两夜。各家能装鱼的用具都装满了。记得我们家就接了三口大缸。那时稻田不施化肥、农药,所以鱼苗能生长。近几年,我又去过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大片草原都以开垦成农田,水泡子基本没有了,再像我小时候那样去捉鱼已经不可能了。
附记:这是我20岁前下乡插队时的一些见闻“见狍子群。”1969年春天,我在汤原县望江公社(现属佳木斯郊区)插队。一天早上,我们到村边四五里地的野外割草。我们正在割草,忽然听到一阵响声,大家抬起头一看,一群狍子(一种类似梅花鹿的动物)在我们身边跑过,大约能有三五十只。有几个人扔下了镰刀,追了过去。可是,狍子跑的飞快,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见到野猪。”1969年夏天,插队队友陈立伟被抽到小兴安岭深山里的战备点建房子,我去送他赴任。这里离县城近百里,出县城不到20里就进山了。山里道路狭窄,除了我们的车,再也没见到别的车。我们赶着一辆马车。我们一会儿坐着,一会躺着。老马优哉游哉地走着,这是我第一次进入深山,欣赏着原始森林的景色。正走着,老马突然停了下来。我们马上起来,一看,一头野猪正从车前跑过。这头猪,体型硕大,毛色通黑,沾满泥巴。车老板说,孤猪难斗,不要惹它。成群的野猪反倒没事。我说,不会是谁家养的猪跑出来了。老板子说,这深山里,怎么能有家猪 。于是我们害起怕来。都不敢掉以轻心,害怕再遇到什么野兽,一路精神紧张地到了目的地。
“野梨树沟。”1970年,我们全县知识青年被抽到县里大炼钢铁。我们被分配到小兴安岭深处的亮子河开铁矿。这里距县城近百公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喝泉水,住帐篷,每天伐树,劈山,开路。这里有原始森林——国家红松母树林,有抗日联军的密营遗址。近几年,有好几部反映抗日联军的影片在这里拍摄。我们去时,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鹿褪掉的鹿角,一只卖到中药店能卖几十元。柞树上能摘到很多猴头菌。这种猴头菌是相对而生,能找到一只,准能在相对不远的树上找到另一只。一次能采到几十只,我们就到食堂要一点油盐,把猴头放到水桶里煮,不咸不淡地煮熟了就吃。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好的山珍叫我们糟蹋了。山里还有很多中药材,我们认识的有党参、五味子。还有很多野果:狗枣子、山里红、野核桃、榛子。最令人难忘的是,有一条长满野梨树的山沟。那年秋天,我们采野果,找到了这条山沟。沟里长满了梨树,树上结满了金黄的野梨。我们上去就摘,有的树高够不着,就把树锯倒。有人批评说这是好吃不留籽。我们摘了很多野梨,拿回去加了糖精用水煮,人称做梨罐头。这种野梨,成熟透了的也很香甜,没成熟的发涩很难吃。铁矿开了两年,就停了。听说这里现在建起了原始森林旅游区,不知这些野生动植物能否得到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