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汉江
妻子是个很会持家过日子的人,每年的夏天,她都要找一个晴好的日子,把家里衣橱、箱子里存放的衣物拿出来,一件件摊在阳光下曝晒,这样可以除湿防霉,杀菌防蛀,按老家的说法谓之“曝伏”。
今年也不例外,早在几天前,妻就约我星期天和她一道回老家“曝伏”,她还说,恐怕今年就是在老家的最后一次曝伏了。因为老家的宅基已经被划归为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房屋拆迁在即,今后住商品楼,想“曝伏”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场地了。
那天,我陪妻子回到了乡下的老屋。妻子先把庭院里打扫干净,再铺上几块洗净的用芦苇杆编成的帘子。天气特别的热,一大早的阳光就那么火辣辣的,老屋四周的稻田和院子里的葡萄架、丝瓜藤仿佛也呼呼地往外散出热浪。
我是个马大哈,家务都由妻子一人包揽下来,就连我每天穿什么衣服之类的也都是她一手安排。妻屋内屋外地忙乎着,把衣橱和箱子之类的东西打开,一件件整理出来,再摊放到院子里的帘子上,我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妻怕我把东西弄乱了,帮倒忙,我就只好站在一边看。
妻子从屋里搬出了一个破旧的木箱,这只木箱是我的父母给我的,我也曾背着这个木箱子一个人来到城里打工。现在家里都换了新的家具,这个破木箱早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妻子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将这只箱子送人或者劈柴烧,我于心不忍,说这箱子是父母留给我的纪念,无论如何都不能扔了,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用它存放一些长期不用或者根本用不着的衣物了,只是平时都把它放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妻把木箱子里的东西一捆一捆地拎出来,解开再摊到竹帘上晒。不一会院子里的竹帘上就铺满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衣物,有点像卖廉价服装的小地摊,我就像一个练摊的老板,饶有兴趣地欣赏和审视自己的商品,而这些商品只不过是我和家人穿过用过的一些衣物而已。
看着这些五颜绿色的旧衣服,我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唤醒了我很多早已尘封的记忆……
这些衣物里面,有一件我穿过的小棉袄,红洋布做的,上面有细细的碎花。我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拿起这件早已旧得不成样子的小棉袄。这件棉袄的年龄就是我的年龄,是我出生的那年,妈妈一针一线地缝制的。我出生在冬天,贫困的父母把从口中省出来的几升米拿到集市上换回一块碎花布给我做的。从我记事时开始一直到10多岁,每年冬天都穿着这件小棉袄。这件棉袄还救过我的命,在我8岁那年,我穿着小棉袄在河边的芦苇丛里玩,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幸亏棉袄厚实,像个救生衣,水一下子浸不透,我浮在水面上大声哭喊,路过的邻居赶紧跑过来一把拉起在水里扑腾的我,母亲得知这个事后,脸吓得煞白,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所以,这件小棉袄我一直舍不得扔掉。在我长大以后,娶妻生子,在与父母分家的时候,母亲特意把这件小棉袄交给我妻子。细心的妻子知道棉袄的来历,一直收藏在箱子里。每年夏天曝伏的时候,我每次看见这件曾经温暖过的小棉袄,眼前就浮现出母亲慈爱的笑容,想起已长眠于地下的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的亲娘!!!
还有一件衣服很醒目,那是我妻子的一件旧丝绵的仿羽绒服,我与妻子定亲的时候买的。我刚参加工作,那时家里很穷,我没有钱买什么东西给她做定亲礼,就买了这件20元钱的衣服,未婚妻很喜欢。有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羽绒的,她明知道是不值几个钱的便宜货,但总是顾及到我的自尊,很自豪地说:是的。我很愧疚,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我有钱了,一定给妻子买一件货真价实的羽绒服,并让她过上好日子。尽管现在妻子衣食无忧,有了好几件羽绒服,但这件当初定亲买的假羽绒服还是舍不得丢弃。
看到面前一叠叠、一件件衣服,其中也有不少都是女儿穿过的,有一件还是女儿没出生时,我出差到外地买回来的尿不湿,是小小牌的。当时,妻子挺着个大肚子,看见我买了这件东西回来,眼泪都笑出来了,说别看你平时粗枝大叶的,在这方面还是挺细心的,你这个准爸爸真很够格。女儿出生后,就用上了这个当时比较先进的尿不湿,妻子也少洗了不少尿布。现在女儿都已经读师范,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时光荏苒,日月如梭,看到这件尿不湿,想起女儿当年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可爱童年,想起了父母养育儿女的不幸和艰辛,才又一次懂得“养儿方知报娘恩”这句话的道理和含义。
庭院里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每一件都依附着一段熟悉的记忆,有的时隔多年,一看到它都恍若昨天,这在我的眼里,它们不仅仅是衣物,也是我四十多年人生历程的展示,更是凝聚着几代人炎凉冷暖的情感寄托。
因此,“曝伏”对我而言,已不仅仅是敝帚自珍,而是重温一段记忆,再一次走近沧桑岁月的深情回望。
【作者简介】
刘汉江,男,散文作家,1968年生,汉族,江苏盐城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热爱文学、音乐,崇尚朴实自然,追求真诚唯美;长期从事公文写作与文学创作,数十年笔耕不辍,数百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生命回响》、《凝望月光》、《金色童年》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多次获奖,现任企业高管,盐城市亭湖区作家协会副主席。